丘寿,你可知罪!
营中气氛骤然变得死寂,此话一出,再无人怀疑李恪要借机排除掉军中最后一个外人,将整个朔方部紧紧攥在手里!
丘寿也发现了。
陈平、史禄、季布、泰,还有正在拷问俘虏的田横……朔方部的六位军侯,唯有他不是李恪的死忠,也唯有他,掌握着部中唯一的一曲战兵。
他曾为此沾沾自喜过,满心觉得这将是他与李恪讨价还价的巨大筹码,若是操作得当,他完全可以把李恪争取来的机会转化成他的战功,借此青云直上,名利双收。
李恪不敢拿他怎么样,因为杨奉子说,李恪最大的弱点就是书生意气,做不出违背规矩,有碍名声的事情。
屁的书生意气!
哪家的书生意气会骑着自己的房子冲进战场?
哪家的书生意气会为了排除异己,颠倒黑白,胜败不分?
死定了啊……
为了给他罗列出足够至死的罪名,李恪摆明连这场胜局都不打算要了!
杨奉子,你害我!
丘寿的呼吸越来越重,眼睛越来越红,浑身的煞意忽涨忽收,就连站在李恪身后假寐的沧海君都被惊醒,悄悄地,把手摁在了短戟的柄上。
“你……欲怎地!”
李恪坦然地望着他:“朔方部还有许多大仗要打,眼下这幅样子却实在难承重任……衍君,书录!”
陆衍应一声嗨,提笔备录。
“令,军侯丘寿失却营墙,险至胜失,本该以军法斩首,但念在其将不知兵,知耻后勇,功过相抵,罚军棍三十,以儆效尤!”
“战兵最忌兵甲不全,凡锋锐不备,笞二十,衣甲不整,笞十,公开典刑!”
“昨夜之斩首,明确者以实报功,不知者均分死难,且,均分之事只取战兵!”
“战兵之损,自轻兵中选取精锐补足,以夺功之卒优先,成此惯例!”
“自今日始,部曲均分为二,以精锐者入甲曲,曲军侯布,余者为乙曲,曲军侯寿!”
“亦自今日起,成立军法处,主章陆衍,职同军侯,属卒二百。除战时外,营中严行尊卑军礼,凡有悖军礼者,笞,由军法处典刑!”
“以上六条即刻下发,军师军侯平主令执行,期限三日,不得有误!此令,始皇帝三十四年孟秋,朔方校尉恪!”
正令下达,帐中却没有该有的应诺之声,所有人都呆呆看着李恪,就像是脑子突然卡进了死胡同,一时有些转不过趟。
丘寿的死胡同比任何人的都更窄些。
就在李恪发令的当口,他已经回顾完了人生,做好了心理建设,他甚至连就义前的台词都想好了,就是【弱冠鼠儿挟私冤人,老天有眼,必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多好的台词啊,朗朗上口,老少咸宜,不仅具有广泛的传播价值,还适合收进史书,传诸于后世。
他只是纠结,自己临死的时候究竟该喊一遍还是喊三遍。若是喊三遍,应该一以贯之的慷慨激昂呢,还是一遍重过一遍,一遍强过一遍。
到底是哪一种的效果更好呢?
谁知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李恪居然给他出了个新难题……
若是不用死了,这句难得的佳句岂不是白费了?
李恪眯着眼睛看着他:“寿君,你有疑义?”
“呃……弱冠鼠儿挟私冤人,老天有眼,必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丘寿说得极小声,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李恪一脸茫然:“你说甚?”
丘寿总算回过神来了,瞪着眼,张着嘴:“尊上,甲乙两曲有何区别?”
“区别自然是有的。”李恪挥挥手,让陆衍继续书录,“待遇上,甲曲浮两成,乙曲减两成。戍营时,乙曲要以甲曲为尊,相遇避道,对面行礼,当然,只限于同级。增补时,甲曲优先挑选,乙曲必须从后。还有往后论功,凡首级不知所归,皆属甲曲。”
“如此一来,如何公平!”
李恪嗤笑地看着丘寿:“行军打战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在朔方部,以后的公平更是唯有一点。凡不在战时,两曲每月一次军演,胜者为甲,败者为乙,一应待遇皆如上。”
丘寿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恪:“此话当真?”
李恪冷冷回望着他:“想在布的面前显尊么?自己去争,莫叫我一直看不起你,听明了么?”
丘寿用尽最大的力气抱拳行礼:“末将听明了!”
“你们呢?”
众军侯齐齐抱拳,高声应诺:“嗨!”
……
李恪的六条将令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军营上下,每个营房前都有朗声宣令的少年营亲卫,他们不仅宣令,还负责详细地解释将令,务必让每一个士卒对将令的意义心知肚明。
这将是一种全新的等级制度,仅在军职以下,却在兵种和爵位以上。
往后在朔方部中,尊卑和军礼将成为兵卒们的日常事务。
而区分尊卑的第一考量是军职。同等军职下,则以甲曲战兵为最,乙曲战兵为中,轻兵最次,校尉属官包括亲卫、文职、参谋等不列尊卑,这是第二级考量。
如果遇到同职同级的特殊状况,车兵尊于亲兵,亲兵尊于骑兵,骑兵尊于步卒,步卒又尊于轻兵。若是恰好同职,同级,同兵种,则爵位会成为评判尊卑的最后标准。
凭着如此细致的区分,李恪几乎将大营里的每一个人都打上了序列编号,他将这称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当代用法。
严格管束,力争上游,在朔方部,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提升自己的排序来满足基础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而他们需要付出的则是生存需求。
秦人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兵卒更是早将脑袋别上了裤腰带,对他们而言生存才是最低层次的需求,这是大秦与马斯洛所处的时代最大的不同。
站在军营不起眼的一角,李恪细细跟新任的军法处长陆衍交代着自己的想法。
“衍君,你要尽快把军法处组建起来,属卒就从墨卫和少年营中挑选,墨卫行刑,少年营纠察,各司其职,恰到好处。”
“嗨!”
“军法处运行起来后,你需要做两件事,其一是设置军衔、爵衔,可以挂在胸口,要一目了然。两曲和轻兵的衣甲也要有明显的区分,这样既有利于施行军礼,也有利于你们纠察。”
“我省得。”
“其二,你要严格区分战时和非战。对轻兵而言,杂务就是作战,对战兵而言,训练和演习也是作战,这一点要让所有军士了解明白,不能应为军礼扰乱了军队的正常秩序,过犹不及。”
陆衍重重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为每个士卒配上名牌。”李恪叹了口气,“昨夜战死之人有千余,可轻兵的登记缺失严重,最终确认身份的却仅有七成。他们有为国搏命的义务,若是战死了,我们也该有让其家人知晓的义务。”
“此应有之理!”陆衍郑重应诺。他见李恪说完了,便轻声问,“尊上,你今日何不借机杀了丘寿?”
“是谁叫你来问的?平君?还是季布?”
“众皆疑惑。”
李恪失笑一声:“众皆疑惑,这就是我让丘寿活下来的原因了。铁板一块不见得全是好事,于军不利,就等同于自废武功。”
陆衍登时恍然:“我会明白告诉他们的。”
“去吧。我们现在人手有限,第一次行刑记得悠着点,但丘寿除外。他害死了五百轻兵,活该吃点苦头,不打残便可。”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