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在几个呼吸间,墨家历史上的第一次钜子试就结束了。

过程看上去有些虎头蛇尾,一试,两弃,除了李恪出身的赵墨给出了足以匹配钜子考核的试题,楚墨和齐墨皆以弃权草草收场。

虽说大伙都知道,取得了三墨假钜子令的李恪本就身负三脉认同,可楚齐两墨的应对还是让人感觉到意犹未尽。

尤其是齐墨……

一场势均力敌的瑶池比剑是多让人期待的盛事呐,事到临头,田横居然怂了……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墨家尚同尚的不仅是钜子和假钜子,还有至高无上的墨法,墨法赋予了三位考核人无尽的权利,这其中当然有弃权这个选项。

憾不能见恪君展露武艺!

墨者们带着遗憾,看着李恪走到了木板的最后,意气风发地站在了他的老师,第九代钜子慎行面前。

慎行满脸都是欣慰的笑意。

“恪,为师初见你时,你方十四,身处于獏川水畔,深衣免冠,挥斥方遒。”

“那日我亦见到老师,在众多墨者的拥簇下居高而望,便是乱糟糟的工地,您似也能望出天地之理来。”

慎行抚须摇头:“休得阿谀,你若如此高看为师,其后种种,何以一直寻为师的麻烦?”

“那时还不想加入墨家嘛……”李恪惫懒地耸肩,“我那时正满心寻思着去何处找一个好的出生,入学室时多少能受些优待。”

“说来,为师倒是要感谢苦酒的田典,他叫汜余是吧?”

“老师为何要感谢他?”李恪奇怪道。

“若不是他多番为难,为师如何能从苍生当中寻出你来。”

李恪哑然失笑。

“一晃……三年了。”慎行叹了一声,挺直脊背,“墨者李恪,验明正身!”

李恪正肃面容,高声回应:“雁门学子李恪,始祖伯益,家祖李牧,生于邯郸,长于楼烦,现年一十有八,以慎行为师,求学从墨!”

“墨义有十,曰墨家十论,你可知晓?”

“十义者,曰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尚贤、尚同、非乐、非命。”

“可能谨守?”

李恪斩钉截铁地回答:“必一世践行!”

相似的对话,让李恪和慎行同时想起苦酒里的那场拜师,就是从那时起,李恪成了墨者。

慎行的表情柔和起来,伸出手,从衽中掏出陨铁打造的墨家钜子令。

这是一枚纯黑色的铁制令牌,巴掌长短,三指宽度,顶端是半枚圆形的八角齿轮,铸造平整的牌面正面以阳文镌刻一个【钜】字,翻过来,背面则是一个【墨】字。

慎行高声喝问:“假钜子令可在?”

李恪解下腰上的三枚假钜子令,双手高举,递送上前。

慎行接过来,郑重地把钜子令交放在李恪手中:“谨以墨法为凭,墨家第九代钜子慎行,现将钜子之位,传于十代弟子李恪,望你以墨家十义为本,护持墨家,将墨学……发扬光大!”

“弟子谨守!”

一声高唱,湖畔墨者齐齐跪倒,以五体伏地之姿向着李恪大礼而拜。

“墨者,拜见钜子!”

始皇帝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李恪成为钜子。

……

日头渐渐西斜了。

云海之上的落日与地上不同,便是落日,太阳也是金灿灿的颜色,叫人无法直视分毫。

李恪和扶苏并肩站在螭龙的船头。

“恭喜恪君,终成钜子。”扶苏笑着说。

李恪的脸上略有疲惫,他摇着头,叹了口气:“钜子之名不过万事之始,今日之后怕是再也没法像以前那么闲散了。”

扶苏哈哈大笑:“有能者多劳,恪君是天下有数的能者,整日闲散可不是大秦之福。”

李恪也笑:“公子,听闻你与师姊明日便要回咸阳了?”

“是有此事。”

“虽说至今不知道我要与谁成婚,可再过十日便是我大婚之时……你们就不准备多留几日?”

“不留了。”扶苏梳理着衣裳上的褶皱,“身处于墨家,莫离脸上的笑虽然多了许多,但我知道,她心中苦甚。”

李恪一时语塞。

“恪君,我问你一事,你需如实答我。”

“公子请说。”

“如今你已是墨家钜子,今后墨家,何去何从?”

扶苏目光灼灼盯着李恪的眼睛,李恪不闪不必,慨然对望。

“公子,我亦要问你一事。”

扶苏皱了皱眉:“与我所问之事有关?”

“东海有鲲鹏展翅,鼓风扬沙,关中便会骤起风雨,雨水足,五谷丰,民有饱食,天下安定。你说这世间百态,何事无关?”

“险忘了墨家亦擅诡辩。”扶苏摇头失笑,“也罢,你且问,我如实答。”

“如此谢过公子。”李恪对扶苏长身一揖,沉声问道,“公子,皇帝年岁不小了,你身为长子,至今不曾被晋作太子,心中可有怨怼?”

扶苏愣了一下:“父皇春秋鼎盛……”

“假如!”李恪没有让扶苏把答案说出来,蛮横打断,“假如,皇帝崩阻,临终之时将二世之位交给你诸位弟弟中的一位,你该如何自处?”

扶苏终于知道李恪并不是随便问问,看他的表情,这个问题应该已经在李恪心里许久了。

所以扶苏回答得格外诚恳:“无论父皇属意何人,既然是大秦的天下,我必定竭力相帮。”

“若是二世不放心,要你的命呢?”

扶苏兀然瞪大眼睛:“恪君,你是否听到些什么?”

李恪干脆摇头:“我甚消息也不曾听闻,可是权利之争非此即彼,同室操戈之事这世上也不止出现一回了。公子,若是二世要你的命,你当如何自处!”

扶苏沉默,久久难言。

“我不知。”他艰难回答,“有人想要我的命,我本该奋起抗争才是。可想要我命的是我的亲弟,又是天下至尊,我若是抗争,难免生灵涂炭……”

李恪意味难明地摇起了头。

“公子的答案我知晓了。现在我便回答公子的问题,墨家将归秦。”

“真的?”

“墨家将归秦,这是我的决断,也是老师的夙愿。墨家之中不乏有人猜到我的心思,真正反对之人却寥寥无几,所以公子不必为此事担忧,不久之后,你我必将在朝堂重逢。”

无以伦比的好消息!

扶苏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他拍着李恪的手臂畅笑:“墨家归秦,恪君必是将作少府!初入官廷便是九卿之身,这在大秦可是头一遭!”

“公子误会了。”李恪淡淡反驳,“墨家归秦,我却不会做那个将作少府,若是真想要那个职位,三年之前,我也不会弃秦入墨。”

“可你若不做将作少府,天下还有何人当得起这个官职?”

“车载斗量,何其多也。”李恪极敷衍地应付了一声,自顾自转开话头,“公子,你与师姊离山之时我却不能相送了,明日我要与公输家会面,还有墨家密窟也要在明日瞧上一圈,看看子墨子到底给墨家留下了些什么。”

“恪,听我一言,将作少府之事……”

“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与师姊一路走好,待得他日,你我咸阳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