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一过,吴中抵近。

霸下寻了一处隐蔽处停罢,李恪扶着慎行下车,看着沧海像拎野猫似拎着项籍的后脖子走出核心舱外。

“玦骑一号车,载我与老师;由养骑二号车,载沧海和勇士。婴,你负责留守分派,记得要分出人手检修压缩机。主机的三号炉有些问题,我估计是密闭的垫片有些变形,需得谨慎对待。”

众人皆应是,依分派各自上路,十里驿道一晃而过,古朴的吴县便映入眼帘。

吴县,南临吴水,西靠震泽,始建于商末。

有传亶(dàn)父之子泰伯、仲雍为避权争,自流于荆蛮,在梅里与当地野人结合,建国勾吴,这梅里就是吴县的前身。

后武王克商,封泰伯五世孙周章为吴子,始建子国,位列诸侯。

此国传至夫差,一时称霸,但最终为勾践灭国,吴县属越。

又至楚怀王二十三年,楚国灭越,吴县便归于楚地,还一度成为过春申君黄歇的封地。

吴之霸主夫差、越之霸主勾践、商圣范蠡、兵圣孙子、复仇灭国的伍子胥与领袖天下的春申君都在此地走上过人生的巅峰,他们把吴县的历史妆点得英杰辈出,人文荟萃。

而现在,吴县的风云人物当属项梁。

项氏一脉是楚宗室四贵之一,自古便以能人辈出,文武双全闻名天下,其祖项橐七岁便能师于孔子,其长项燕又在楚国末期拜领大军,连却强秦。

项燕被封为武安君,在那时与李牧一时南北,号称赵牧楚燕,暴秦难敌。

直到项燕兵败,楚国覆灭,项氏迁出族望项地,辗转于下相、吴县,也曾落寞过一段日子。

直到项燕长子身故,次子项梁当家,项氏便重新复起。

项梁此人性任侠,长军谋,爱民如子,颇似其父。虽说无官无爵,却依旧为郡守殷通所重,出入豪奢,家臣无数,又兼族中能人辈出,使项氏风头一时无两。

这不由让李恪对这家人生出好奇。

尤其是站在占地接近二十宅的超级项宅面前,李恪更是忍不住想,这种视秦律如无物的行为,当地法吏究竟是怎么做到视而不见的呢……

递送拜谒,正门大开。

不多时,李恪看到从深邃的正堂中迎出一个俊逸非凡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一个忠厚长者。

两人行至屋门,立定,深揖。

“项氏项梁、项伯见过钜子!”

慎行含笑还礼,待慎行起身,李恪领着玦与由养躬身长揖:“墨家小辈李恪、何玦、由养见过二位项公。”

项梁一眼便望见了李恪腰上的玉牒。

“巨人驭车,嬴姓,李氏,世传墨家假钜乃武安嫡孙,原来真不是误传!”

李恪谦虚应答:“家祖是武安,项翁亦是武安。二位皆是忠国之士,老一辈的风采,一直令小子神往。”

项梁哈哈大笑:“这一世若能践成忘翁遗愿,便是立死,亦是无憾!”

慎行恰到好处接口:“项公是想起兵抗秦不成?”

项梁明知故问道:“我翁遗志,难道不是鼓瑟吹笙么?钜子请!”

“项公先请!”

……

众人落座,一番笑谈,李恪拱手说话:“项公,小子在来的路上拾了个壮士,此人说自己是项公之侄,小子不敢擅专,便令家臣带过来了。”

“我侄?”项梁愣了一下,“此人何在?”

“便在屋外。”

“速速带来我看!”

不一会儿,近丈的沧海提着九尺的项籍大步上堂,身后还跟了十几个魁梧大汉,杀气腾腾,骂声不绝。

沧海脸上全无惧意,把项籍往地上一丢,抱着臂,对着堂上堂下瞠目冷笑。

项梁大惊失色:“籍?”

项籍猛地抬头:“伯父!这些妖人要驭兽行凶!您莫要管我,速将这些妖人斩杀,免得吴中百姓遭受殃及啊!”

他这番声嘶力竭的告白并没有换来应有的回应,项梁愣在那儿,对着慎行目露询问。

慎行尴尬一笑,把路遇项籍的前因后果摘紧要说了。

项梁恍然大悟,苦笑着对项籍说:“籍,此番你是真误会了……墨家机关经天纬地,那霸下更是机关术的巅峰之作,非是凶兽……”

“伯父为何轻信人言!我亲眼所见,莫非有假?”

“这……”项梁也说不服讲话历来有道理的项籍,只能对着慎行拱手讨饶,“钜子,籍无礼在先,墨者们的汤药自有项氏承担,只是这绑缚……”

李恪对着沧海挥了挥手,沧海咧嘴一笑,伸手掰断大锁,手一抖,就把缠着项籍的银链抖散在地。

项籍脱出囹圄(lg yu),愤愤起身。他活动了一下四肢,突然呃啊一声猛扑向李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行将抓到李恪的当口,沧海后发先至,一矮身拦在中间,拧身出拳,与项籍一击对轰!

轰!

李恪只感到胸口一闷,项籍连退三步,沧海只退半步。

两个人捏着拳头俱是狞笑,不得发令,齐齐上攻!

拳来!脚往!每一击都是势大力沉,每一下都是直扑要害!

对了三脚六拳,两人居然在同一时间强行切入,脸与脸几乎贴到一处!

两个人同时出拳!

项籍出的是上摆拳,一拳重重印在沧海脸上,沧海大脸变形,面容扭曲。

沧海出的是右勾拳,一拳由下至上扫在项籍肋骨,一拳深入,风声如刀!

时间在那个瞬间几乎静止下来!

短暂的一瞬,项籍九尺高的身躯离地浮起,沧海整个人被抡得打转!

但他还有一足在地!

沧海嗷一声嚎叫,以单足支撑,整个身体转过一百八十度的大角,狂暴跺地!

他半跪着抻直左臂,高高举起,蒲扇般的大手精准捏住项籍下巴,发力背摔!

“死来!”

项籍被整个翻了过去,整个肩背重重砸在玦面前的木几,木几立碎!

不及闪避的玦被气浪震飞出半丈,再抬眼,却看到项籍倒插在席间,双脚冲天,一动不动。

“我……居然败了?”项籍难以置信地呢喃。

沧海笑如恶兽,长身而起,一发力,便把自己脱臼的下巴强行拧回到原位。

“想嬴我?啐!”

……

这一场,必定是不欢而散的局面。

项梁带着尴尬至极的笑意把众墨恭送出门外,项籍骤自愤愤不平:“伯父!那些人操控恶兽,便是拼了项氏名声,也当……”

“够了!”项梁盯着项籍,眼神中全是失望,“籍,我要你学文,你说识字便可。我要你学军略,你说粗通便行。你这般不求上进,不听人言,若是有朝一日我有个三长两短,项氏一门,何人可持?”

“伯父……”

“《墨子》七十三篇!明日天明,我要看到你抄写的《墨子》七十三篇!一字也不许遗漏,速去!”

“伯……唯!”

另一头,木牛慢悠悠**出吴县。

“老师,范公之事可是办妥了?”

慎行笑呵呵抚须点头:“项梁此人,确实俊杰。奈何气量较皇帝还是差了许多,增兄若是想在他处学有所用,还是得等皇帝死后,再行计较。”

李恪敲着车厢,笑而不语。

“恪,我观你对项梁不甚关注,相比之下,反倒是他那侄儿,你好似更看重些。”

李恪点了点头。

“项籍是一头猛兽,伤己,伤敌,我一直在想,是否要先给他栓条链子,或是直接……”

“那你为何又将他归还项氏?如此岂不是纵虎归山?”

“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李恪释然大笑,“此人勇则勇矣,然却不进人言,不见市面。这天下注定因墨家而不同,他便是身具秦武之力,在广博的机关大道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完这话,李恪抬起头,看向天边的夕阳。

夕阳西下,火云漫天。

屠龙之士……

如果你哪天丢弃赤诚,真成了那条恶龙……

我当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