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了一路的项籍会突然出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打一开始就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这个热心而好斗的吴中青年,在巡游途中遇见了乡里口中传说的泽中怪物,几乎没有经过心理斗争,便以绝大的勇毅与责任感拦在了怪物面前,准备拼上自己的性命,把怪物和驭使它的妖人送上西天。

而好死不死,李恪正是妖人。

妖人叹着气,支着下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一点干劲。

这憨子和旦真像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逞勇斗狠,一往无前。

比如说现在,扛大剑的勇者正在上树。

这么说或许有此奇怪,但项籍确实是在上树。

李恪试着设身处地地去分析他的想法。

首先,霸下是一头被人用妖法驭使的凶兽。

其次,凶兽肯定会食人。

其三,妖人会妖法,所以才能安居在妖兽腹中,当然也有可能是障眼法。

结论,虽然意图欺暪他的葛婴是从霸下腹部的紧急出口钻出来的,且软梯现在还悬在那里,但以他的聪明才智,绝不会愚蠢地自入兽腹,做人餐点!

完美无缺的推论,如果李恪真是项籍,他几乎就要为自己的英明神武鼓掌了!

可这时,第二个问题随之出现了。

操控霸下的妖人在凶兽头顶,凶兽又太高,若是不能从软梯走的话,该怎么上去呢?

行进中的霸下足肢弯曲,大概高一丈七八,上头的核心舱又有一丈四五,项籍要找李恪的麻烦,这三丈多的高度是必须跨越的难题。

攀足肢是最显而易见的办法。

只是凶兽的足肢随时会动,攀起来多有风险,而且就算是攀上去了,因为角度的问题,他也得克服从足肢顶到核心舱边沿这七尺多无依无靠的横距。

所以说攀足肢不可行,相比之下,反倒是上树更靠谱一些。

震泽沿岸还是有不少树木的,大的四五丈,小的一两丈,寻一棵高些的,又离霸下近些的树木并不难。

眼下项籍就选了一棵,高三丈余,距离霸下的背甲则在一丈四五,算不得最好,也不是最差,足够用作出发平台。

李恪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上树,几个呼吸攀上粗枝,还用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来,顺便扬起脖子,做了个割喉的帅气动作。

霸者的豪气冲天而起,虞姬被吓得脸色苍白,咬着牙,护在了李恪面前。

她隐约听到李恪在说:“你有功夫琢磨这些耍帅的动作,多读点书不好么……”

项籍纵身一跃!

他强健的身体在半空舒展,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扑向如山一般的凶兽,在接近的瞬间打开猿臂,十指一张,紧紧扣住走水的边甲凹槽。

上无支撑,下无凭借,他在那儿吊了许久,依旧没能找到发力的支点,终于咬了咬牙,松开单臂,拔剑直刺!

锋利的剑尖在背甲划拉出一溜火星,切开一道白痕,终于在甲板之间钩住了一处接缝。

项籍发力就捅,大剑被蛮力灌注,一击刺入接缝数寸。

他猛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他在杀死妖人前刺伤凶兽,就做好了凶兽暴走,奋力狰扎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凶兽居然一动不动……

莫非这全力的一剑对凶兽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伤害?

他忍不住生出一丝挫败,又很快压下了挫败。

野兽无智,只要杀掉驭兽之人,兽再强,他也有办法把它引回泽去!

项籍深吸了一口气,举手,发力。

他手臂的肌肉隆起来,缓缓地把他的身体抬高,抬过背甲的边界,他大喝一声,翻身登甲,终于稳稳地站实在霸下的背甲上!

项籍抑天长啸!

登上背甲了!

如今在他与妖人之间,只剩最后的一道障碍。

项籍缓缓拔起剑,举起来,剑尖遥指向面前的所有人。

“挡我者,死!”

……

站在项籍面前的一共五人,由近及远,分别是由养,伍廉,季布,徐非臣,以及沧海。

李恪知道他们是霸下中武艺最高强的一群人,每一个都强过葛婴许多,有他们在,李恪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简单说了一句。

“别出人命。”

别出人命?

五人好奇对望,不明就里。李恪懒得解释,只是让虞姬坐下来,在战场上弹奏起《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虞姬边奏边歌,清越的女声凄凄婉婉,飘**之间,直破云宵。

项籍的眼睛里闪出了光,他心潮澎湃,双手持剑向着对手们发起了决然的猛攻!

第一个与他对敌的是由养。

孟胜之剑狂野霸气,由养持剑纵跃猛劈,摆出两败俱伤的架势强抢先手。

项籍无奈啐了一口,侧身避过。

由养完全没有防到项籍能在攻势过半说停就停,一时间收势不及,破绽大开,项籍抓住机会,抬肩强顶,只一击就用肩膀顶在由养当胸!

这一击势大力沉,由养眼前一黑,吐口血倒飞了出去。

一呼一吸,由养败退,项籍半点不停,三两脚踩出一条弧线,直迎上他的第二个对手伍廉。

伍廉使的同样是孟胜剑,但他的剑法却比由养精妙得多。

李恪见他拖剑疾奔,带着火星斜撩项籍。

项籍抬剑一挡,不退反进,抡起拳与伍廉对轰。

嘭!

拳拳相抵,两人各退一步,继而反冲。两把大剑拉出巨大的弧线,由后而前,猛劈对撞!

叮!

一声鸣响,武廉剑断,他愣愣看着倒飞出去的剑尖,叹了口气,收剑认负。

转眼间就斗败两人啊……

李恪赞叹地咂了咂嘴,支着下巴问身前沧海:“这项籍比你如何?”

沧海撇了撇嘴:“切磋,我百招胜他,生死,我十招可要他脑袋。”

“真的?”

沧海懒懒摊开手:“你不通武艺,就算说与你听你也不懂。”

“也是……”

李恪耸了耸肩,重看战场。

战场当中,项籍正与季布相斗,且场面火爆致急。

两人一口气急斗了十余回合,剑刃交击,金戈鸣响。季布终归比项籍弱了些力气,一时回气不及,被项籍抓住机会,斩飞长剑。

长剑脱手,季布半步不退,合身疾进,一步便窜进项籍剑圈,抑头就撞!

项籍怒吼一声,以同样的动作回攻。男人与男人,咚一声巨响,两人以额相触,血花迸现!

季布大退了十几步,退着退着,摔倒在地。项籍喘着粗气,扬剑大笑:“还有谁!”

徐非臣铁青着脸看向李恪。

李恪耸肩:“我又不擅武。”

徐非臣又看沧海。

沧海也耸肩:“作为家臣,我没有擅离的道理。”

徐非臣恨恨跺了跺脚,只得硬着头皮往前一步,对着项籍作了个揖。

“这位壮士。”

项籍眯着眼:“便是你,做我下一个对手么?”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的武艺略有些繁琐,怕壮士等得急了,觉得还是得先与你说个清楚。”

项籍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说甚?”

“看,我手中是否空无一物?”徐非臣摊开手。

“是。”

“现在再看呢?”

话音未落,也不见徐非臣有何动作,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个玻璃瓶,瓶中满满都是纯白的细末。

“此乃……何物?”

“石灰!”

一语落定,玻璃瓶砸在地上,绵白粉尘扬空而起。

天边恰有一股妖风袭来,项籍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能捂住面门,闭眼屏息!

白雾随风而过,没有生出半分异样。

项籍诧异地睁开眼,看到徐非臣面露冷笑,正对着他丢出另两个晶莹剔透的小瓶。

两个瓶子先后坠在他的面前,一粉一青,各飘出拳头大小一团迷雾。

徐非臣手掐法诀,高喊一声:“疾!”

青雾无火自燃!

淡青色的火苗如鬼火般飘**,点燃粉雾,泛出浓香。

只是香味……为何会是臭的呢?

项籍如此想着,大剑脱手,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