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夜。
星河璀璨,明月皎洁,夜色下的祖道寨隐隐一道火光。
大门无声无息地划向两边,朱家圆润的身影从寨子里走出来,举着油镫四下张望一圈,大概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向着门内招了招手。
一个如山般魁梧的汉子从门里迈了出来。
只听朱家说道:“英兄,本想留你在我处多歇几日,叙叙旧情。奈何秦人紧追不舍,不得已……海涵呐!”
那人朗声一笑:“朱兄说的哪里话!我此番做下如此大事,若无朱兄收留,只怕早已亡命天涯,哪能如现在这般,走得堂而皇之!”
朱家轻轻叹了一口气:“事至此时,我等却仍不知是何人雇你。背后之人如此筹谋,我只怕英兄过得了秦人那关,却仍要被他穷追不舍。”
“追便追了!”那人啐了一口,豪气干云,“我英布自度豪杰盖世,他来一人,我杀一人,他来十人,我便杀尽十人。若他恰是咸阳那个皇帝,便是杀尽天下,又能如何!”
此话一出,不远处的疏林里便应和出冷笑。
黄冲自树干后闪出身形,对着英布高声斥道:“杀尽天下?你连今日都过不去,又谈何杀尽天下!”
李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摆手,埋伏的人手便陆续从林子当中钻出来,辛凌、风舞、蒙冲、再加上黄冲和三位狱掾,除了何钰不见身影,勘验小队尽在此处。
“冲君,你就不能多忍耐片刻?”
黄冲冷声道:“法吏保秦而活,此人亵渎陛下,大言不惭,如何能忍!”
天爷诶……
那可是凭着一把不称手的兵刃就能毫发无损干掉十个人的英布,就算在历史上也是项羽座下第一猛将。光他一人,大伙围攻都不见得能胜,更何况再算上一个主场作战的朱家……
秦律规定,藏匿凶徒者以从罪论处。
英布连杀十人,毁坏工坊肯定是弃市的罪责,朱家从罪,最轻好像也逃不过发骊山。
这不是逼着人狗急跳墙嘛!
李恪叹了口气:“冲君,法吏为何都是直性子呢?”
黄冲正色说:“灋,从水,从廌,从去。刑也,平之如水,法正无恕,触不平者去之,行不正者亦去之。此乃学室之初,我等所习的第一课!”
“好吧……”
李恪耸了耸肩,反正出都出来了,现在再藏回去,朱家也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既然如此,还不如大方一些。
他正了正神色,懒懒散散对朱家和英布说:“二位依依惜别,我看一时半刻也说不完,不若换个地方叙旧,郡狱如何?”
朱家和英布齐声冷笑。
“假钜子果然不是这么容易诓骗过去的。”
朱家理了理深衣褶皱,彻底让出大门,英布的身影从门中显出来,身高如山,臂壮似柱,还有那把寒光闪闪的画戟,更似擎天支柱,紧握在手。
李恪苦笑起来:“看来朱公早猜到了啊。”
朱家拍了拍手,自英布之后,一个接一个大汉鱼贯而出,人人手持利刃,身披胄甲,足足有二十人之多,呈弧形把朱家和英布拱在正中。
黄冲大怒道:“朱家,你欲反耶!”
朱家根本不理他,只是目光灼灼盯着李恪:“假钜子,寨前林疏,藏不下人,你的援兵大概正候在一两里外,等着英兄自投罗网。你此番生路已绝,不知可愿在死前为我解惑?”
“虽说朱公之言我不怎么赞同……”李恪咧嘴一笑,抬起手臂,“不过解惑之事我还是愿意做的。”
说完,他轻轻一摁机簧,裂帛之声乍起。
一枚铜矢自飞蝗当中射出去,直冲天空,过程中发出尖锐的鸣笛,数里之内,声震于野!
“鸣笛!”朱家面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疑惑,大手一挥,厉声命令,“杀!”
李恪哈哈大笑:“援兵盏茶便至,诸君坚守!”
辛凌一步踏到队伍正前,清冷的声音当即响彻:“结阵,迎敌!”
……
李恪疾退,背靠大树,辛凌风舞守住两边,蒙冲站在李恪正前,再外一圈,黄冲带着三个狱掾手擎宝剑,发着抖,嘶着声。
二十多个暴徒正举着刀剑杀将上来,他们身后三五步外,还有个面容冷峻,行如罡风的画戟战神。
法吏们吓坏了,李恪却不心疼他们。
原本a计划设计得好好的,等着英布和朱家分手,埋伏齐出,瓮中捉鳖,倒是朱家就算猜到李恪他们就窥视在旁,可是没有人赃并获的场面,正常人都会对造反这种行为生出犹豫。
只要利用好这份犹豫,李恪有充足的把握拿下英布,到时候重兵压境,英布被擒,朱家是圆是扁,还不是任法吏们搓着玩?
可他们偏偏不!
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法吏们非要人赃并获,让朱家无可辩驳,结果好好的a计划成了b计划,在援兵到达以前,李恪反倒成了弱势一方……
法吏呦……法吏呦……
这群榆木疙瘩……还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思绪飘**,杀声震天,暴徒们冲进疏林,蒙冲最先发难,手中劲弩一矢离弦,只听嗡的一声,对面便有人捂着面门栽倒在地。
蒙冲想也不想弃掉手弩,抬手抽出腰上宝剑,迈步向前,和黄冲背靠在一处。
“杀!”蒙冲大吼。
“杀!”黄冲大吼。
“杀!”分不清敌我,林子当中只剩下这一声大吼!
惊涛拍上礁石,呼吸之间,第一条防线便被众多敌手淹没,七八人穿过封锁,冲向李恪!
辛凌默不作声冲了出去,身子似乳燕般合身撞进一人怀中,乍和乍分,那人胸前已多了两股血柱,哀嚎着跌在地上。
辛凌来不及检视战果,短刃刺出便抬步迎向第二个敌手,迈步,旋身,锤形的刃柄一扬手砸中那人剑刃,借着惯性让对方中门大开,接着又是半圈旋过,身体摆正,一剑穿喉!
连杀两人,辛凌面色潮红,不待换气便又是两人自左右杀来!
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辛凌勉强摆动手臂挡住一人,却把整个后背亮给了另一个袭击者,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就在此时,蒙冲一声怪叫,长剑横扫逼开周遭,扬手就把自己的佩剑丢了出来,噗一声,便把攻向辛凌那人刺死当场。
辛凌获救了,蒙冲却在丢出佩剑的当口便身中两剑,一剑在肩,一剑穿胸。
他的嘴角血沫满溢,可他的笑却狰狞如恶魔一般。
蒙冲抬手捏住了刺胸者的手,顺着剑刺过来的位置一步迈出!
噗!
血花飞溅,他已高高昂起头颅,用最大的力气猛砸下去,将对手的面门砸了稀烂。
惨叫声骤起。
暴徒们的气势为止一泄,蒙冲却趁机俯身,随手捡起一把长剑,对自己胸膛的剑看也不看,重新贴靠到同样遍体鳞伤的黄冲身后。
黄冲畅快大笑:“狱掾办案!闲人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