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居巢,寿春的距离就不远了,霸下在山水之间行了两日,在瓦埠泽直上,终于见到了那座传说中的旷世杰作,霸缰堰。
霸缰堰是孙叔敖所造芍坡的配套工程,位置在淮水中段一处紧窄,西有颍水汇入,东有夏肥入江,其整体思路与史禄的拦坝异曲同工,也是通过拦阻的方式压减水量,强迫上游之水更多地通过芍坡流入瓦埠泽,再通过密集的河渠水网滋养出千里的沃野。
只是李恪从未想过,真正的霸缰堰居然会如此雄奇!
淮水两岸,跨江七里,一座青铜铸造的大型拦坝横于江中,勾连两岸!
这一座大坝如桥,宽足可并骋四马,坝面全是粗壮的圆木,又每隔十余步设置一大型方孔,一宽,一窄,交替而前。
方孔是碶闸升降的通道,时值初夏,李恪看到连排的窄闸耸立于坝上,就如长排的卫士伫立于天地之间。
慎行指着那些碶闸拦石说道:“筑坝之时,公输子为坝石所困,苦思多日依旧不得其法,墨子献策,待淮水稍缓,便在堰骨之间以板筑法搭建木范无数,窄者长三丈,宽者长六丈,内置竹篾,合碎石,水沙,鱼胶,糯米,石粉一同熬煮,十日夜浇成坝石,其坚如铁,锥击不崩。”
“混凝土?”
慎行摇了摇头:“墨子将此石称作鱼胶石,可我一见你的混凝土法,便觉得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这就是生而知之者的共鸣吧。”
李恪听得满脑袋虚汗。
这哪是什么生而知之者的共鸣,明明是大家有着相似的过往,一遇到这种不好外加工的工程就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墨子脑中大概没有天然混凝土甚至是煅烧混凝土的配方,这才想到鱼胶和糯米的传统配方,也就是朱元璋筑南京城时所用的土法。
殊途统归啊……
李恪在心底感叹了一声,恭敬回应:“墨义能以鱼胶筑坝,奇思妙想,我不及也。”
“你二人皆能人所不能,全无高下之分。”慎行牵着李恪的胳膊颤颤走了两步,“你且看,阴阳二闸,各连绞索,再以滚梁将绞索统和,汇于四座炉坊,两岸炉坊各设阴阳炉三十六座,合聚出伟力无穷!此后岁月,枯水时开阴闸,丰水时开阳闸,上游水患则双闸齐开,淮水由此驯服,寿春一地再未受水患之困扰。这!便是墨家留在天下眼中的映像,上可改天,下可换地!”
原来动力是联动式的蒸汽机工坊么……
李恪难得对墨子有了那么一点崇敬之情。他大概是较早时候的穿越人士,看得出工业基础远不如李恪,但他却有李恪远远不及的张扬和奇思妙想,这才能凭着有限的知识在澎湃的淮水上建起这样一座无比壮美的奇观。
霸缰堰么……挽霸下之缰,夺天下之见,某种程度来说,他其实做到了,他凭着一己之力为墨家打下浑厚的基础,即使历经百年败落,经过长平之殤也不曾消散,这才等来了李恪。
“你的遗愿我收到了……”李恪站在高耸入云的烟囱阴影下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念诵,“墨家我会拿在手里,这天下,早晚会变得比你想象中更好。”
“所以……安息吧。”
……
有了霸缰堰的映衬,寿春居民对机关的接受度远高于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准。霸下在何钰的引导下,在距离寿春城两里左近,楚墨的一处整修工棚停下,儒和风舞留下来,将对其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大型检修,楚墨众人各自回家,李恪与慎行收拾妥当,带着剩余人等直入城池,径自趋往南城何府。
看得出来,霸缰堰让大伙都有些情难自抑,便是素有城府的慎行也只想早早结束楚墨的假钜子考核,让李恪踏出收服三墨最关键的那一步。
于是乎,下市未至,寿春何府。
典雅的府门中门大开,一众墨褐草履由外向内,密密麻麻排满了街面,慎行带着众人下车,遥遥对着队首那圆脸的中年男子略一拱手,迎候的队伍便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喊:“楚墨恭迎钜子!见过赵墨假钜及众位师兄妹!”
李恪微微一笑,领着众人端正还礼:“雁门李恪,携辛凌、灵姬见过众位师兄。”
经过这番极敷衍的迎候礼,李恪直起身,看到那圆脸汉子迈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慎行的胳膊:“钜子见老啦!”
“仲道师弟说笑了,尚能嚼得动豆饭,如何能说老朽?”慎行轻描淡写地抽出手,李恪和辛凌赶紧上步,一左一右将他搀住,免得一时不查,老头又遭毒手。
何仲道冷冷一笑,回过身:“钜子远来,我等还有要事相商,你等散了吧!”
“楚墨拜别钜子!”一声高唱,众墨缓缓散去,大门内外很快就只剩下何仲道、何钰和一个没见过面的英武青年,若是李恪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楚墨这一任的假钜子,何玦。
这让他不由暗暗叹气。
楚墨之行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何仲道对楚墨的控制力之甚,堂堂钜子亲来商议假钜子考之事,另两位九子居然也能缺席。这一手明里是告诉慎行等人,楚墨之事何仲道可一言决之,暗里何尝不是在说,他们根本就没将这个出身赵墨的钜子放在眼里……
一言堂啊……
葛婴的行动看来并未对楚墨的根基造成影响,待到一会儿商议完毕,还是得就着考题,见招拆招。
正想着,李恪突然听到何仲道的说话:“钜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言语,你我去正厅相谈,恪君就由玦来照应,至于辛姬与灵姬,就交予钰儿,反正她们也是熟识了,您看如何?”
慎行不动神色,淡淡点头:“客随主便,师弟之言,甚佳。”
一行五人就这样被分成了四份,慎行慢慢随着何仲道进门,李恪与何玦相互作请,何钰满脸尴尬地引着辛凌与灵姬,还不忘招呼臣妾,给最终也没让进门,正处在爆发边缘的沧海君准备美酒佳肴……
这敌意……想来两国交战也就这样了。
李恪向何玦告罪一声,拍了拍沧海君的胳膊,起步,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