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李恪的预估大体是对的。

虽说最复杂的设计环节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机械的拆解和作图,但对新来的两位楚墨而言……

为啥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不对照实物就将物件构画出来?

为啥每个零件都有标准?

为啥在图中又要按照比例缩小?

为啥要标注详细的标尺?

为啥只是扭曲了一笔,这张板就得丢进火里?

为啥是何师妹来审图?

为啥何师妹突然变得严厉,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为啥好不容易从何师妹手里逃过一劫的图,到了那个叫儒的赵墨手里,依旧免不了被削成厕筹的命运?

为啥非得是削成厕筹?

赵墨这般作为,难道就是为了羞辱我等楚墨么?

狄的脸色阴沉似水,像个虔诚的学子般垂着手站在儒的案前,看着儒手掌利削,慢条斯理地把他辛苦制下的戍型矩子图削成厕筹,一边削,一边还要碎碎念。

“也不知先生如何作想,这两人诸事不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放在组中帮不上手不说,还要虚耗时间为其审图。何师妹,你今日的图呢?”

坐在儒对面的何钰一脸憔悴:“晨起至今为两位师兄审了十四幅图,至于我……今夜又得赶稿了。”

儒不满地瞪了何钰一眼:“上手三日,他们成图的几率百中无一,你何必如此耗费精神。以后见一张烧一张,错失不了几张成图。”

狄听得两眼充血:“你!”

“师兄,一审烧,二审削是苍居的规矩,何人始学皆是如此,稍安勿躁。”

“可是……”

“早在零陵之时,我便已将苍居之图交予你等。本以为你们多少会琢磨一番,谁知道……”

“师妹,楚墨规矩,图板乃机秘之物,不经许可,谁敢轻阅。”

“楚墨规矩……”何钰疲惫地叹了口气,“假钜子却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图板制出来就是给人看的,细细想来,还真是一时高下。”

“假钜子何时说过这等悖妄之言?”狄疑惑道。

“不是大兄……我只希望大兄的心胸能宽广些,莫再辜负了假钜子的心意。”

“师妹!”

“我还要赶图,你们自去忙碌吧。若是不愿待在营中……回寿春亦可。”

狄气冲冲摔帐而出,穿过大营,回到自己与次仲的制图大帐。

次仲正在认真作图,狄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幅圆润的半成品连何钰的初审都过不了。

这让他又一次想起儒尖刻的话。

“作甚作!那些赵墨根本就不欲用我等之图,只为羞辱罢了!”

次仲奇怪地抬起头:“师兄,你不是随师妹二审去了,怎这般大的气性?”

“你不知我经历了何事,那些赵墨,欺人大甚!”

“又被削成厕筹了么……”次仲放下笔,叹了口气,“师兄,若是……我等不若回寿春去吧?”

“回寿春?”事到临头,狄反倒踌躇起来。

他是楚墨的精英,便是在寿春众墨中也是百里挑一的人物。

他十六岁便被选为假钜子的从人,协助何玦精研机关学,特长虽是木匠手工,但在作图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决不会逊色何钰太多。

此番他之所以会来岭南,本就是受了何玦所托,使计顶替了原先的领队,南来配合何钰行事。

这是明面的理由,暗地里何玦另有要务予他,那就是查明赵墨的机关隐秘,为即将到来的假钜子之争先作筹谋。

眼下好容易才打入到赵墨腹心,难道如此轻易就将这良机放弃么?

此外,赵墨机关一日千里的隐秘……究竟被他们藏在了何处?

狄沉默着,随手将次仲画了一半的图板丢进炭盆,又取出一块新板,心不在焉地画了起来……

……

而在另一处大帐,李恪正和风舞一道削着竹皮。

竹皮是用来测试竹筋混凝土强度的。

在李恪的心里,成型的拦坝应该以钢铁为桩,青铜成基,其上以竹枝为骨,硬木蒙皮,毕竟天然混凝土在强度上远不如后世高标号的水泥,能不能抵御住流石冲刷还是两说。

但是竹筋混凝土虽说理论上和钢筋混凝土差别不大,但后世肯定不会有这么丢份的尝试,所以实际效果到底如何,李恪也说不好。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既然说不好,那就做一次测试,一切以眼见为实。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小小的测试框架就做好了,五尺长,二尺高,上窄下宽,截面是一个小小的梯形。

李恪和风舞一道,哼哧哼哧把细麻捆扎的框架塞进事先烧制好的陶范,然后扛到帐外。

在军帐外头,沧海和史禄已经搅拌了半天混凝土,看到李恪他们出来,当即便将流质的液浆倾进陶范。

四人蹲在地上,八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灰扑扑**漾来**漾去的液面,久久无语。

“那个……公子,方才搅拌的时候,浆液起泡了。”沧海举着红通通灰戚戚的手指对李恪说。

李恪白了他一眼:“石灰遇水放热,足可沸水,也就你皮糙肉厚,敢把手指伸进去。”

“可是我如今有伤在身,是否该去一边饮些酒水?”

“你是不愿等混凝土成型吧?”

“看这样子,三日可能成型?”

李恪张着嘴呆了半晌,终于站起来,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我等去帐中饮茶,禄,遣两个机巧些的兵卒日夜守候,记录变化。”

“嗨!”

众人起步回营,风舞从旁叫住李恪:“先生,为何要在浆液中加入竹枝,还要将竹枝绑缚成范的模样?”

李恪想了想,从怀里抽出龙渊,摇摇晃晃指向风舞。

风舞看得胆战心惊:“先生,这……何须如此?”

李恪理所当然说:“我且问你,我若以剑刺你,你当如何?”

“自然是血溅五步。”

“我是说,你的皮会如何?”

“皮?”风舞努力地在脑海中筛掉血溅五步,魂归天外之类的后果,之聚焦于那层薄薄的人皮,“会破?”

“正是破皮。”李恪点了点头,把宝剑塞会鞘里,“若是寻以锤来,以同样力道压在皮上,又会如何?”

“若是力大,骨断筋折,若是力小,自然无伤!”

“反正不管如何,皮不会破吧?”

“不会。”

“为何如此?”

风舞登时被问得一怔。

为何剑刺皮便会破,锤击却能不伤皮肤?

李恪拍了拍他的肩:“此事你自己去想,何时想通了,你便能明白这竹筋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