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隆隆的机械运动,支撑霸下的支架墙在风舞的指挥下缓缓下降,从五丈的高度一直下降到三丈左右,

随后兕蛛开始运作,两架协力,先由一架将已完成拆卸的汽机室从核心舱侧面拖出来,再由另一架连接绳索,吊挂住水平,直到将汽机室平吊至地面,再去处理另一侧的汽机室。

这个场面让李恪又一次感慨起墨子的创意。

作为前辈,墨子的思路天马行空,所设计的机械细节随处可见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与李恪所秉持的实用主义大相径庭。

霸下核心舱的本体就是一只空壳,金属的骨架处处都是大型的插槽,其他诸如锅炉房、汽机房、驾驶舱、连杆壁甚至是煤仓和水箱都是能够拆解的独立模块。

比如说这次修缮汽机室。新的汽机室在地面就完成了总装,通过小型锅炉的运转验证,再由兕蛛吊装进霸下,连接连杆,便替换了原先的汽机。

这种插槽式结构让霸下的整修变得简单而且苛刻,虽说格外节省人力,可施工却被限定在苍居进行。

汽动力升降平台的设计如墨家的大部分机关精髓一样失传了,翻遍整个大秦,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霸下骨架相配适的施工场所。

除此之外,正因为放弃了一体式的金属外壳,核心舱在强度上呈现出断崖式的下跌,尤其是在床弩这种级别的重兵器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这一点,墨家已经用自己的血肉为李恪做了验证。

李恪不止一次想推翻霸下的设计,首先把操作繁琐的足肢改成履带轮式结构,再放弃独立仓室,使用一体式的外装甲和固定内舱。这样做的工程量虽然大,但有他在一旁设计,苍居现有的设施和人力并不是不能够实现,墨家的财力也足以支撑。

可是……若真按着李恪的想法来做,霸下将退化成一台普通的大型蒸汽装甲车,再也不是一头气势摄人的机关巨兽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帅气不要命也。

李恪叹了口气,真正走进了墨子骚包的内心。

汽机的装配花了半个时辰,青铜足肢的装配耗费两个时辰,待到万事齐备,锅炉焚烧,第一声汽笛长鸣,耸立的霸下仰天长嘶,时隔四十余年,墨家的钢铁巨兽才算是又一次活了过来!

墨家众人相拥而泣,李恪独身一人离开内谷。

接下来,霸下将在恒山的密林进行为期三天的行进测试,全部完成以后还要做一次全面的检修,确定各部件的运行状态,也就是说,真正的游学至少是五天以后的事。

这五天慎行并没有安排课程,李恪难得放假,就打算和吕雉独处,再不济,他也可以去谷中书院帮活,顺道看看吕雉是不是真如她所言,授业严苛足可止稚童啼哭……

……

四月初六,微雨,和风。

初夏的雨总有能洗涤人心的魔力,李恪煮着茶,百无聊赖地坐在书院旁的茅亭打瞌睡。

吕雉正在学舍内授课,教的是赵高的《爰历篇》,八个孩子苦着小脸在沙盘中习字,写错一笔,必定有教鞭及臀,抽完还不许哭闹。

李恪亲眼见着一个女娃儿只哭了一声,就被她拽到堂前重背《仓颉篇》,那抽噎的神情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吕雉却偏忍得住,让她连着背了五遍,直到再也听不出抽噎声,才需她重新入席。

高太后还是高太后啊……

李恪在半梦半醒间呢喃,突听耳边一声清脆疑问:“高太后是谁?”

他惊醒过来,循声去望,看到吕雉巧笑嫣嫣立在细雨中,一双手背在身后,依旧握着她的教鞭。

“站在雨中作甚?也不怕淋得病了。”李恪皱着眉呵斥一声。

吕雉乖巧应了声唯,低着头走进茅亭,在李恪对面跪坐,放下教鞭,取出木勺,为李恪添了一碗新茶。

她小声说道:“恪,你这几日得闲,何不与众墨者一道去测试霸下,也好过在这儿白日昼寝,徒惹非议。”

李恪抻了抻懒腰:“昼寝便昼寝,过几日我就要随老师游学,届时乘着霸下颠簸,也不知何时才能睡个安生。”

“要乘霸下游学么?”一想起霸下那完美的驾乘体验,吕雉的小脸登时惨白。

李恪失笑一声:“放心吧,霸下换上了原装的铜肢,颠簸较原先好了许多,便是行进当中也可在竹楼安坐,没你想得这般不堪。”

吕雉不信道:“你这几日都不曾参与测试,如何能知道真切?”

李恪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说:“铜肢是墨子的设计,有悬挂,有减震,我都看过了,虽说落足时仍会有颠簸,但与木肢大不相同却是肯定的。昨日由养和风舞结伴来探我,口中所说也验证了我的猜测,不至于出甚偏差。”

看着李恪自信的笑容,吕雉一时发怔。

“恪,儿时开蒙,先生与我说项橐(tuo)、老子生而知之,我总当是圣贤轶事,从不曾信,直至见到你,方知世间真有此等人杰。”她感慨道,“墨家穷尽四十年难解霸下,你只看一眼便知究竟,如悬挂、减震之类我闻所未闻之词,从你口中说出来,却如知之甚祥……”

李恪苦笑着摇头:“这世上哪有生而知之……”

“你便是!”吕雉为自己添了盏茶,小口抿着,“恪,你可知这几日,其他墨者家眷与我攀谈,皆说钜子能寻到你,乃是墨家大兴之兆。他们明里称你先生,暗里……都已经唤你小钜子了。”

“小钜子……”李恪无语道,“钜子哪有大小之分,更何况如今我连假钜子都不是,若是出些偏差,此番言论岂不是惹人嫉恨。”

“我却觉得挺好。”吕雉放下茶盏,捋了捋鬓角散发,“人心不可违,此地墨者皆出自赵墨,有他们为你扬名,赵墨之行想来也能顺遂许多。”

“顺遂与否,到了胡陵便知晓了。”李恪叹了口气,斜倚亭柱望向漫天的阴云,“赵墨聚集之地,也不知胡陵究竟是何等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