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托依其……啊!!!萨布里……啊!!!!萨布里……”

拗口的匈奴语发音混合着惨叫响彻在临治亭的官肆粮坊,李恪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那个可怜的伯奇大概至今没说过一句整话,此外,吕丁和呼毒尼这对主仆……确实有做酷吏的潜质。

他摇了摇头,举起茶碗,对着堂下三十余位商贾显贵说了一句:“诸位且饮。”

堂下一片静谧,无人动弹。

这真是见了鬼了!

边上就是鬼哭一般的鬼喊,堂上的少年莫非听不到么?

亦或是他平日里早就听惯了这般声响,所以才能似眼下这般,宛若无事?

李恪轻啜了一口茶饮。

这是商贾贡上来的正宗蜀茶,听说是上等货,还经过专门的窖藏,类型上有些像后世的乌龙。不过眼下窖藏技术有些尴尬,所以李恪只喝道霉味,相比他自己整治的花茶,如同天上地下。

他礼貌地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放下茶盏,想了想,又推远一些。

下面的商人们敏锐地察觉到李恪的不满,一番眼神交流之后,共同推举出德高望重的亭长亨,上前答话。

“敢问贵子,可是句注塞派来救援我等?”

李恪冷笑着摇了摇头:“诸位不必猜了,此次救援与句注塞无关,都是苦酒里和周边各里的乡人。”

“乡人?”众人一阵惊呼。

他们是见过入城部队的,虽说着甲者甚少,但一个个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而且以三百余众就将八百匈奴打得狼奔兔脱,居然是普通的乡人?

那些乡人好似来自苦酒里……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亭长亨颤着声音问:“再敢问,您……莫非是苦酒里的恪君?”

“原来诸位听过我。”李恪微微一笑。

恭维之声骤起。

严氏之子,苦酒之幸,李恪的大名随着獏行的落成响彻整个雁门,李恪的大名随着吕丁翻身遍传商贾。

秦人历来是相信生而知之的。

似这等奇人,哪怕年岁小些,做出何等伟业都不需奇怪,因为他来这世上,便是来青史留名的!

亭长亨高举茶盏,代表众人高声说道:“区区亭市劳恪君救援,我等以茶代酒,敬谢!”

李恪为难地看了眼面前的霉茶,又把它推远了一些。

众人登时愕然。

亭长亨尴尬地举着茶盏,试探问道:“恪君可是对我等不满?”

“说不上不满。”李恪轻轻敲了敲桌子,“只是正事未毕,我等大可晚些豪饮。”

亭长亨得了台阶,顺坡下驴:“不知恪君还有何思量?”

“我要诸位的奴人、仆从、兵械、物料、匠师、百工,一切与战有益之物,我此次皆要征用。”

人群一片哗然。

但总归碍于个把时辰前的救命之恩,或是苦酒里乡里表现出来的超乎想象的战斗力,这种哗然没有演变成谩骂。

站在李恪身后的辛凌冷哼一声,锵一声,短剑出鞘。

随着他的动作,灵姬、旦、里典厉、田典妨,还有站立在会场四周的乡里们,尽皆拔出了手中兵刃。

里典厉心直口快,用他那特有的声音哑笑嘲讽:“若是无乡里们舍命相救,你等如今连命都没了!恪要些许身外之物,有何不可?”

有商贾大着胆子反驳道:“你等……你等要强抢么!”

旦冷笑一声:“强抢如何?害命又如何!”

乡里们哄堂大笑。

李恪纳闷地看着这群家伙,怎么才打了两场,这群人就开始往山贼的方向发展起来了……

他无奈地清了清嗓子。

一声轻咳,哄笑声立止。

李恪揉着太阳穴说:“他们近几日杀人有些多,开起玩笑没遮没栏,诸位还是莫将那些疯话放在心上。嗯……至少在事发之前,我保证都是玩笑。”

堂下登时噤若寒蝉。

就在这个当口,矮墙隔壁突起一声高亢,绵延的惨呼,与先前的惨呼都不同,行到高处戛然而止。

吕丁抹着手上的血迹,一摇三晃走了出来。

“恪君,此人乃戈兰部族长亲随,知晓颇多。当问的,我皆问清楚了。”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恪当即抛下那些被吓坏了的商贾,扭身把吕丁叫到近前。

“此次南下人马几何?”

“控弦两万。”

“如何排布?”

“四大部落一分为四,各自攻伐句注、楼烦、平城、善无,余者寥寥两千余,四散各处,不受指派。”

“四大部落……攻伐楼烦的戈兰部不过三千余人,其他几部如何?”

“巴特的迭巴部出兵八千,猛攻句注十八谷道,余三部大小相当,皆三四千人。”

“如此看来,他们果然如苏将军预料一般,更向往中原繁华之所……”李恪捂着嘴闷声思索,“楼烦、平城、句注皆关城,善无有北地明珠之称,富庶之名不下中原。除此之外,那两千游散反倒是乡里们最大的威胁。”

吕丁嗤笑道:“虽是威胁,却又与楼烦无关。那伯奇说了,楼烦聚了迭巴、戈兰两大部,游散自觉无利可图,南下者甚少。便是早先叫我们剿灭的那一支,若非是戈兰附庸,也不愿南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李恪总算舒了口气。

他此次倾巢而出,苦酒里防卫有限,他在路上时就担心会被匈奴抄了后营,如今看来,这样的危险倒是降了大半。

不过苦酒里还是不能长期空置……更何况乡里们损失已经够多了,再战下去,对他们也不会有更多好处。

后面的战事只会越来越难,说不定每战都要以命换命……

李恪不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向堂下商贾。

“还是方才的要求,诸位有两个选择。其一,我代汜县令许诺诸位,往后一年,商税俱免,你等可在临治亭畅行无阻;其二,我代苏将军许诺诸位,一应财货登记在册,此战过后,由句注塞照价购买。此二者你等可自行选择,待有决断,便去丁君处登记画押。”

亭长亨壮着胆子问:“恪君在此代二位上官许诺,不知可有印信为证?”

“我之名,便是印信!”

李恪站起来,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眼下雁门郡遍地匈奴,诸位若是连我都信不过,莫非还要带着财货家眷,如方螣一般,去信那些夷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