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之下,和风之间,院子里铺起广席,席上是长排的空酒坛,李恪和旦全家出动,怀着满满的好奇,一道陪着李恪酿造梨酒。

因为酒的特殊地位,酿酒之道在古代是极具仪式感的一件事,往往只流传在少数人的家传当中。秦朝禁止百姓私自酿酒以后,懂得这门手艺的人自然就更少了,就连家传的武姬都因为学艺不精,只知勾兑之法,而不知酿造之事。

史书上对于酒的起源有两种说法。

其一是帝女令仪狄作酒,品尝以后觉得味道甘美,就进献给禹,禹喝了以后非常喜欢,说:“后世必定会有因为饮酒而亡国的人。”,遂疏远了仪狄,并下旨禁绝酿酒。

另一个则是传扬更广的杜康,称“有饭不尽,委之空桑,郁结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代,不由奇方。”

翻译过来,就是杜康将未吃完的剩饭,放置在桑园的树洞里,剩饭在洞中发酵后,有芳香的气味传出来。这就是酒的作法,并无什么奇异的办法。

相比之下,李恪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科学发现起于机缘者多,因于上命者少。不过考虑到杜康和仪狄都是夏初人士,也不排除是杜康首先发现了酒的制法,仪狄又将之规范化,产业化的可能。

古人酿酒,酒曲是其中关键。秦人多以散曲垫于坛底,蒸饭填于其上,待发酵日久,取其酒液勾兑成酒。这当中无论是酒曲还是蒸饭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粮食,所以秦人好酒,官府又禁绝酿酒。

李恪的酿造方法与其完全不同,一不用酒浆,二不用粮秣。

他从武姬处借了十余个三尺来高的大酒坛,又把三百来斤生梨洗净,统一堆在院子里。

三个孩子,小穗儿、巿黎和丰手掌小刀负责将梨子切块。

严氏、田氏和稚姜跪坐在三个孩子身边,一则教导他们用刀,二者负责给他们递梨,并把切好的梨收进篓里。

男人们的任务自然是搬运。

每切完满满一篓,旦、勤和李恪的另一个隶臣丰便把竹篓摆到李恪、癃展和武姬手边,三人铺一层梨块,洒一层蜂糖,再一层梨,再一层糖,待得酒坛填满,旦和隶臣们便取来胶泥封口,顺带取走满坛,换上新坛。

一个时辰不到,墙角已经堆起了七八个坛子,梨子所剩无几,三组之中,也只剩下李恪一组继续运作,小穗儿切果,严氏递梨,勤负责搬运,李恪摆坛。

旦轻轻把武姬扯到一边:“武妹,如此真可酿酒?”

武姬把旦拉到一旁,轻声说:“此处一无酒曲,二无蒸饭,仅凭山果蜂糖,照理说酿不出酒。不过恪君酿酒有神,那狌狌吐出的酒液甘冽非凡,可比琼浆。有他做保,此或又是甚不出世的古法……”

旦听得连连点头:“此话言之有理。”

李恪在旁直翻白眼。

这一对是真的绝配,女子泼辣男子憨厚,说悄悄话的时候叽叽喳喳,满院都听得清清楚楚,话里面那“我们嘴里表示赞同,其实心里都知道,就是哄着他玩”的意味也表现得明明白白,枉他们还自以为躲得远些,就可以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李恪气不打一处来,洒着糖高声说道:“旦,让你婆姨好好瞧着。嫁入你家,她往后哪还有继续经营酒肆的道理,学些手艺酿些美酒,助你宴请赠客才是正理!”

田氏老怀宽慰,让稚姜替了严氏工作,拉着严氏去到外宅洗手:“阿妹,你说这山果蜂糖,当真能酿出酒来?”

“阿姊何时见过恪行无用之事?”严氏轻笑道,“梨酒必然能成,恪说此物可做人情往来,便能做人情往来,你还是让武姬学仔细些,往后与旦助臂,夫妇相合,都是好事。”

“阿妹说的总有道理。”田氏叹了口气,说,“武姬那孩子孝敬勤快,我甚喜之。如今只盼着恪制作的机关真能为旦搏些颜面,让沛县之行一切顺遂。”

“放心吧,有恪相助,旦的婚事会顺遂的。”

……

不知不觉,又是数日过去。

二月终末,三月开初,李恪一边等着梨酒酿成,一边估算着獏行的工期。

头期工程基本结束,工坊搭建完成,各炉点火,开始烧制陶砖铜件,对木料的加工也稳步推进,依照流水线之法,木匠为心,民夫为骨,析木打磨,刷漆防腐。

须弥居的实验也有了初步的结果,史禄在临近獏行的所在又辟出两个新的水址,准备用来假设螺旋汲水系统,预备搭建的螺旋杆一共十根,分东西两轮,将獏行围在正中。

水畔之上万事具备,李恪给全体民夫放了一天的假,辛府自费招待他们在工棚中吃肉喝酒。明日是第二个奖罚日,奖惩淘汰一旦结束,他们将开始架设獏行的作业平台,正式开启獏行制作的第二阶段。

闾门,哨所。

旦靠着道旁停好马车,跳下车辕,几步跑到李恪身边。

“恪,狌狌、琼浆皆在车内,你那阿嫂怕酒摔了,就不下来了。”

李恪轻轻一笑,为旦正了正身上的甲衣:“此去路远,我将马车借你代步,切莫赶得太快,出甚车祸。”

“此去一路皆是驰道,旬日便至。车行于轨上,能有甚祸?”

李恪撇了撇嘴:“就怕你疲劳驾驶,到时候追尾就糟糕了……”

“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旦一脸委屈。

李恪忍不住笑起来,说:“也罢,此去沛县,你可是苦酒里行得最远的人了,就连监门都未去过楚地。”

“童贾老丈去过。”

“他那次就去了平舆,比沛县近多了。”李恪拍了拍旦的胳膊,“我请姜姨为你备了干粮,还有些金镒……”

“媪此次为我备了盘缠的。”旦拍了拍腰上鼓囊囊的钱袋,哗啦作响,全是铜钱。

李恪翻了翻白眼:“盘缠是让你路上花销的,金镒是让你打点沿途的,你就双拳,还带了阿嫂在身边,沿途山匪出没,你总不至于全打过去。”

“买路?”

李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此外,我还请子冲为你铸了新剑,你那柄剑卷刃比好刃都多,都快成麻花了。”

“新剑!子冲铸的?”旦两眼放光,一弯腰抓起墙边铜剑,奋力抽出!

龙吟之声骤起!

子冲是雁门郡最好的铸剑匠人,所铸之剑在上流社会广受追捧,此次虽说时间紧迫,这把剑少了许多花哨,但坚、韧、锋、锐一字不缺,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铜剑。

旦用颤抖着手抚摸剑颚上的赵篆铭文,一笔一划,显然是李恪的手笔:“遂愿……此剑名为遂愿吗?”

“剑战六方,身长二尺九寸,茎八寸,厚一寸有三。子冲甚喜此剑,以捶打开刃,三日夜不曾合眼。”李恪诚挚说道,“旦,我为此剑起名遂愿,望你执剑南向,心愿得偿!”

旦觉得自己的心里有团火在烧,他激动得发颤,猛就拄剑跪地,十指合握住剑柄:“车行楚地,不胜不归!”

李恪轻轻让开了大礼,抬起头,目视远方:“去吧,娶刘季的美人,让刘季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