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领着秦风慢慢走下山岗。
咸阳城外。
郊野上。
一老一少漫步而行。
不远处的树林之中,郎中令蒙毅正领着一班郎官,隐秘地护卫着。
一阵呼啸的朔风吹来。
嬴政望着身旁宽敞的驰道,竟有些失神。
秦风似乎察觉出了嬴政的异样。
朔风吹散嬴政额头的发丝。
看着嬴政额头上映出的皱纹,秦风和声问道:“赵老伯,您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嬴政随口说道:“我,我只是觉得,这路修得很是宽敞,要是我大秦到处都是这样的道路,该多好啊……”
秦风微微一笑,说道:“赵老伯,我知道了,您是在想蒙恬修建直道的事,对吧?”
嗯?
嬴政闻声,顿时心中大喜,意外道:“秦小子,你真是聪颖,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蒙恬将军驻守上郡,修筑长城本就已经殚精竭虑,现在又要营建直道,也不知一切是否顺利……”
嬴政自言自语一般道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宽敞的驰道,随即继续朝前快步走去。
这时。
嬴政只听见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发出了一阵响动。
嬴政顿时眉头一皱。
别着半边脑袋,嬴政侧目用余光谨慎地提防着。
虎目透露着精光,嬴政本能地将秦风揽在自己的怀中。
“赵老伯,您这是?”秦风不明个所以。
“低声,有人要过来了……”嬴政满脸严肃,小声嘱咐道。
秦风一听,却将双拳紧攥,自告奋勇道:“赵老伯,您别担心,就算是有歹人,我保护您!”
嬴政闻声,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秦小子,我都忘了你还会拳脚功夫……”
这时。
树林里快步走出一个矫健的身影。
正是郎中令蒙毅!
嬴政和秦风回头一看,嬴政顿时松了一口气。
“赵大人,这是内史宁大人派人送来的公函。”蒙毅快步走到嬴政的身旁,对袖行礼说道。
嬴政接过蒙毅呈上的竹简,挥了挥衣袖,“嗯,知道了。”
“那,那卑职就告退了……”蒙毅懂事地说道。
“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去吧。”嬴政点了点头。
等蒙毅走后,嬴政立马拿着竹简,领着秦风继续朝前走着。
秦风笑道:“赵老伯,您到底是什么大官啊?怎么还有人专程来给您送公函啊?”
嬴政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不过是帮御史大人冯去力掌掌眼罢了。
“这些公函最终还是要让陛下亲自过目批阅的。”
秦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帮冯去力掌掌眼?
冯去力是御史大夫,掌管各郡的奏章。
最终要呈送给始皇帝……
赵老伯手上拿的一定是奏章吧?
……
九峻山。
庄园。
内厅里。
秦风为嬴政搬来一张打造好青檀木座椅。
嬴政提着袍摆落座,笑道:“秦小子,你这坐具还真是稀奇,不过坐着倒很是舒服。”
“那是,赵老伯您要是喜欢,我这还有好多各式各样的家具,给你多拿几套回家去?”秦风得意道。
“罢了,罢了,终究是有失体统,不合规矩,就在你这坐得了。”嬴政和善一笑,将竹简摊开在桌案上。
目光在竹片上一阵审视,嬴政看完了公函。
秦风则在一旁摆弄着桌案上的棋子。
“秦小子,想不想看看这奏章?”嬴政望着秦风,微微地笑着。
秦风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急忙道:“真的吗?赵老伯?这奏章我也可以看吗?”
“平日就算了,今日这奏章恰好启封,既然我要帮冯御史先审视,再呈送陛下,不如秦小子你也来看看,也无妨。”
嬴政将竹简一合,朝秦风递了过去,“说不定秦小子你还能有别高见呢。”
秦风接过竹简,也像模像样地看了起来。
九原郡监御史阎华……
贪赃枉法,将乡绅充抵徭役的钱两中饱私囊……
秦风在心里盘算着奏章的内容。
没过多久。
嬴政试探着问道:“秦小子,怎么样?看明白了么?该如何处置此事?”
秦风有些愣住了。
既然是贪赃枉法,那就按秦律来办啊,还有什么说的?
秦风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事,会有人十万火急似地,奔来亲自给赵老伯送来奏章。
“赵老伯,既然那人贪没赋税,理当按照秦律处置。”秦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嬴政笑着解释道:“秦小子,你这就想得太简单了,来,不急,坐下,我慢慢给你说。”
嬴政一边接过秦风手中的竹简,一边揽着秦风落座。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嬴政便想着能正好教给秦风一些治国理政、批阅公文的方法。
嬴政耐心说道:“秦小子此等贪赃枉法之辈,按照秦律处置无可厚非,但眼下直道刚刚开始营建,朝廷急需世家大族们充抵缴纳的赋税,而若要促成此事,势必离不开各郡县的郡守、监御史和郡尉……”
嬴政说罢,秦风立马接道:“嗯,赵老伯,您说的这个我明白,我大秦的郡县是军民兼治,真正要将朝廷法令传递到黔首的,还得靠这些小官小吏,对待他们不能太过严苛!”
“没错,秦小子你说得很对,但是对付这触犯律法之人,又不能放任不管、姑息养奸,秦小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嬴政满脸慈祥,笑着反问道。
秦风顿时凌乱了。
赵老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道刚刚开始修,朝廷需要赋税,自然需要基层的官吏鞍前马后,因此不能对他们太苛刻了。
可是贪赃枉法又不能视若无睹……
这,天底下哪能做到这样首尾兼顾的事啊?
嬴政接着不厌其烦地解释道:“秦小子,你听好,记住了,这并非只是一卷奏章,而是关乎到帝王之术。
“帝王之术,在于立威和施恩,恩威并施得当,才是明君之道。”
嬴政望着秦风的眼睛,一脸郑重,语重心长地说道:“正如这件事,九原郡监御史阎华,将九原郡乡绅们充抵徭役的赋税贪没,你就可以表现出雷霆震怒的模样,严厉斥责,要求廷尉将其下廷尉狱,严惩不贷!
“接下来呢,廷尉见你如此暴怒,定然会从重从严治刑,威,你已经立了,你下面要做的,就是施恩了。”
微微一笑,嬴政嘱咐一般地说道:“廷尉判其绞、枭、磔、甚至是腰斩弃市,你就可改判为劳役、流放、罚赀……
“甚至是十恶不赦之人,当判处诛夷三族的人,你也可判其一人之死罪,或保其全尸,臣下若有反对,你可用‘恶恶当止其身’相驳。
“如此一来,立威施恩皆在,皇威不减,罪臣却仍感恩戴德,甚至还会对你诚心拜谢……”
嬴政娓娓道罢,欣然笑道:“秦小子,你明白了吗?”
秦风听着嬴政的话语,早就震惊得瞠目结舌。
的确如此啊!
先让廷尉叛以重刑,皇帝再开金口为其减刑。
皇帝威严没有丝毫的减退,犯罪之人也同样对皇帝感激涕零!
“赵老伯,您也太厉害了!您这是把人心都琢磨得通透了啊!”秦风打心眼里对嬴政的帝王之术佩服无比。
嬴政慈爱一笑,拍了拍秦风的肩膀,柔声道:“秦小子,你放心,我在陛下身边为官这么多年,也算是有所得益,有我在,往后啊,我慢慢教给你!”
庄园的庭院里。
夜色逐渐深沉,呼啸的朔风吹动着轩窗。
窗纱上,一老一少两个婆娑的人影,正随着摇曳的烛光略微浮动。
清冷的月光洒下。
厅房里的两人正在彻夜漫聊……
……
长公子府邸。
嬴子昭怒气冲冲地奔了进来。
“娘亲!娘亲!”
两声呼唤,冯沅听见动静,急忙提裙出来。
“昭儿,怎么了这是?”冯沅柳眉紧蹙,关切地问着嬴子昭。
“砰!”
嬴子昭将手中的纱灯狠狠地地上一砸,瞬间便摔了个粉碎。
“娘亲,吉寿报说,祖君出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定是在子婴长兄那里!一定是的!”
吉寿是嬴政身边负责起居的寺人,被冯沅重金收买,成了冯沅、嬴子昭母子的眼线。
冯沅闻声,一双娇柔的酥手立马狠狠地攥紧。
“昭儿,看来是时候了,咱们不能再静观时变了……”
嬴子昭一愣,“娘亲,您要做什么?孩儿能帮您什么?”
冯沅宠溺地将嬴子昭搂在怀中。
杏目中射出一股狡黠的神色,冯沅邪魅一笑,柔声道:“昭儿,为娘帮你铺好路,你慢慢走就好。
“其余的,你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