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日在侯府中一见,上卿蒙武对于秦风这个失落九年的孩子还从未如此之近地观察过。
先前有过一些交谈,都不过是在府中议事时有过一面之缘,现在蒙武眼睁睁地端详着秦风,心中的感念愈是浓烈起来。
或许是酒意相催之下,蒙武的脸上淌着浑浊的热泪,思绪早已纷飞到了从前的岁月。
当年蒙武跟随武成侯王翦,身为副将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立下汗马功劳。
而武成侯王翦则与大秦帝王宗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翦年少时便随侍秦王嬴政,破邯郸、平三晋、灭燕楚,战功赫赫。
王翦之妹王筠又是长公子扶苏的正妻,少公子嬴子婴之母。
因而武成侯王翦对长公子府可谓忠心耿耿,尤其是对少公子嬴子婴一脉矢忠不二。
因为这一节的关系,蒙武自然也对嬴子婴有着别样的感情,打小便看着嬴子婴长大的长辈,对其也自是有着竭力辅佐的赤胆忠心。
此时此刻,蒙武的脑海中回想着长公子扶苏被发配上郡的祸事,再加上嬴子婴的生母王筠病亡的变故……内心的悲戚无以复加。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小郎君了啊!”
蒙武一横手臂,抹去苍老脸上的浊泪。
一旁的王翦见状,则赶忙将蒙武搀扶到一边,沉声劝慰着。
“哎呀,蒙老将军啊,您的酒量怎么这般差了,这才饮了几盏,就说起来醉话了不是?”
蒙武被王翦这般一劝说,方才醒悟了不少,忙支支吾吾地补着话。
“是是是,人老了,不中用了,酒量也大不如前了,醉话,都是醉话……”
秦风见状却开口打着圆场,笑道:“哎,蒙老将军您不必如此,想必是蒙老将军将在下看做是哪位故人了吧?
“在下不才,是为晚辈,若是蒙老将军不嫌弃,且把在下当作自家儿郎使唤便是!”
秦风看着蒙武花白的须发,心里忽而有些动容,想起了当初收养自己的老秦头,自己揣度蒙武是把自己当作自己的儿孙之类的亲人了吧……
秦风这番感人肺腑的话的确让蒙武动容不已。
蒙武急忙放下手中的酒樽,颤颤巍巍地上前捧住秦风的两边肩膀。
“好,好哇,自家儿郎,都是自家儿郎啊!”
蒙武的眼眶瞬间红透了一般,想着秦风流落在外九年,过的是哪般凄风苦雨的日子。
这可是大秦的长公子和少公子父子俩啊,仁君之风的翩翩公子啊,老天爷不公啊,怎么命都这么苦呢?
“好了好了,来人呐,蒙老将军不胜酒力,快来人把老将军搀扶下去歇息!”
王翦看着眼前的温情场面有些感触,但是也自知不可太过迁延,毕竟蒙武醉酒,若是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可就大事不妙了。
“小的遵命!”
不多时几位府仆上前来将蒙武搀走,蒙武醉醺醺地被搀扶走时,口中还在不断念叨着。
“好儿郎,好儿郎啊,老头子可以放心了,放心了……”
……
蒙武走后,王翦便赶紧上前安抚劝说秦风,想着尽快转移秦风的注意力,生怕秦风觉察出了什么端倪。
“秦郎君啊,岁首佳节,蒙老将军贪了几樽,还望秦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秦风并未在意,随口道:“不碍事,蒙老将军如此性情倒是让在下动容。”
“哦对了,君侯,在下今日前来,却有一事相求,还望君侯能慷慨相助啊。”
秦风话锋一转,朝着王翦拱手行礼。
王翦见秦风全然没在意蒙武刚才的举止,松了一口气,道:“你我都是自家人,郎君但说无妨啊。”
秦风斟酌着道:“君侯,当今陛下已决议要派遣一支锐旅开赴孔雀王国,君侯可知?”
“略有耳闻,怎么了?”
“在下意欲让仆从英布提领此锐旅,为大秦立下此等不世之功。”秦风也不含糊,当即言明。
“仆从?”
王翦有些意外,不明所以地道:“秦郎君,敢问你这位仆从官居何职啊?且听其氏名,本侯却未听闻过此人啊。”
“无官无职。”
秦风耸耸肩,笑道:“正因为此,在下才特来请君侯相助,为在下的仆从在紧要之处谋划一官半职,将来其提领远征劲旅,才有恩服治下之能啊!”
王翦听到这大概明白了不少,当即爽朗笑着。
“哈哈哈哈——好小子!
“思虑倒是周全,本侯知晓了,此事交由本侯,必尽力帮郎君促成!”
……
入夜时分。
侯府中点上了灯,朔风呼啸下到处掩映着熏黄的灯火。
烛光摇曳下,四下里皆显出几分清幽的意境来。
跟随着秦风前来的张珹、徐桂和南宫衍三人则在堂下等候着。
武成侯王翦依旧和秦风身处堂上谈笑风生。
王翦长久以来对秦风的关切照料之心终于得到慰藉,两人正谈天说地商论着。
“小子,本侯考考你,饶是这行省制在大秦各地施行了数月,这天下的变局,紧要之地当在何处呢?”
王翦手执着酒盏,咧嘴朝秦风笑道。
秦风却不紧不慢地回着,“在下不才,仅试言愚见,天下变局之紧要,在乎关东六国遗民之心。
“而现今天下已定,行省初行,正是民易不安生变之时,当轻徭薄赋,与民更始,使百姓安居乐业,则不安生变之局可以除也!”
王翦饶有兴致地听着秦风的话语,细细一品味,更是觉得个中观点新颖且颇有其理。
“嗯,小子你接着说……”
秦风娓娓道来着,“在下不才,现今天下徭役之数已尽在胸中,尤是关东泗水郡徭役赋税颇重,朝廷已免除之,则泗水民变之隐患可除,其余诸郡,且听在下细细说来……”
秦风寥寥数语便说得天花乱坠,王翦方才眼神当中的欣赏之色也逐渐变成了震撼无比。
半晌后。
瞠目结舌地朝秦风望着,王翦将信将疑地问着。
“秦小子啊,你,你为何会对大秦天下各地的徭役赋税之数,如此熟悉啊?”
王翦并不知道知晓的是,那日嬴政在离开九峻山庄园之前,递交给秦风的文书简牍,其上正是详尽记录着徭役赋税条目。
秦风熟读复诵,此番在王翦的面前更是脱口而出。
王翦震撼无地,那些徭役赋税之数可都是常人无法触及的文书简牍啊!
下意识朝堂下望着,只见那张珹、徐桂和南宫衍三人也不含糊,只郑重地使着眼色。
王翦顿时醒悟过来。
是啊,如此紧要之机,自然是陛下相告……
想到这里,王翦的内心更是又惊又喜。
咧嘴朝秦风端望了一眼,王翦随即拍了拍秦风的肩膀,心底激动着慨叹。
好哇,这说明陛下已完全将子婴当作储君看待了,子婴登临那个位置已是指日可待了啊!
长公子啊,你可能看见吗?
江山赋税尽在子婴胸中,如此之才可执天下牛耳也!
陛下对子婴无比青睐,子婴就要成为大秦的储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