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悠远的钟声自玉阶上直传至殿前。

文武群臣也陆陆续续地攀上,皆退了鞋履,神情肃穆地在偏殿等候着。

今日正是各地行省的官僚前来始皇帝御前述职的廷议,于此同时而来的,还有身居各地行省监察之责的公子皇孙们。

宽敞空明的章台宫大殿。

身担监察之责的公子皇孙们,早已前前后后到齐了,数十人之多的场面显得热闹非凡。

只不过今日并非是什么欢聚的盛会,四下里的欢声笑语自然少了许多,但仍有不少多年未见的公子皇孙们小心翼翼地互相招呼着。

尤其是二公子荣禄和三公子将闾两人,一个自视甚高,尤其在长公子扶苏被发配到上郡之后,荣禄早就把自己的地位看做是诸位公子之首,此刻自然也全然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三弟啊,听说你前些时日在衡山可是没少惹是生非啊,居然都有胆子私募府兵去了,还打造了不少铁器,真有你小子的啊。”

荣禄斜着眼,抱着膀子朝身旁的三公子将闾讥讽着。

三公子将闾虽然对二公子荣禄心有不满,但是在宗室地位上毕竟长幼有序,也只得低垂着脑袋拱手,笑嘻嘻地回着。

“嘿嘿,二哥莫要打趣了,为弟哪有那个胆子啊,不过都是误会,误会,父皇已经派人来申斥过为弟了。”

荣禄冷笑一声,“哼,谅你也没有那个胆量。”

与荣禄将闾两人的不羁完全相反的是,在列在公子皇孙中段的十八公子胡亥,此刻也没有闲着,正把握着机会和诸位公子皇孙接洽着。

谨言慎行着,胡亥隐秘地朝二十公子嬴麒打着拱。

“二十弟,别来无恙啊,你我兰池一别,想来也两年有余了吧?”

胡亥的模样显得颇为恭敬,而且动作沉稳得当,丝毫不张扬,以免引人注目。

胡亥之所以对二十弟嬴麒恭敬谦逊,还有着另外一层的缘由。

只因这二十公子嬴麒乃是由楚夫人芈华所生。

楚夫人芈华颇受始皇帝恩宠,其地位近乎等同于国夫人离秋。

最重要的是,嬴麒现如今身担泗水之地的监察之责,而不久之后,胡亥也同样要外派到九江行监察的任上。

泗水地处九江关隘之地,若胡亥不能跟嬴麒结交,将来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其都得处于被嬴麒掣肘的态势下……

无论如何,胡亥若要行大事,拉拢嬴麒是势在必行。

而且胡亥打心眼里清楚,嬴麒虽然是二十公子,但是其在年纪小的公子皇孙们之中则是威望甚重,毫不夸张的说,奉从嬴麒号令的公子皇孙绝对不在少数。

在真实的历史上,胡亥在赵高李斯矫诏扶持篡位后,正是倚靠着嬴麒来居中调停。

嬴麒生性天真又嫉恶如仇,在胡亥动之以情晓以利害的哄骗下,嬴麒无意成为胡亥统御不臣公子皇孙的帮凶。

尤其是宗室之中的子弟们,皆是看在嬴麒的威望上才逐渐臣服胡亥,奉其为二世皇帝。

若不是嬴麒,以始皇帝子嗣延久血脉绵长,公子皇孙们但凡群起攻之,胡亥这个二世皇帝的位置绝不可能登临得如此顺利。

此刻嬴麒见胡亥主动朝自己行礼示好,顿时有些意外。

虽是在大殿之上,嬴麒也不敢失了礼数,急忙倾着身子,双手抱着作揖,朝胡亥行了一个极其周全的礼节。

“十八哥这是折煞为弟了啊,为弟岂可受之啊?十八哥您有何事尽管吩咐,为弟自当尽力去办!”嬴麒的话语虽不乏客套,却也毕恭毕敬。

胡亥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接着袍袖一展,从袖中取出了一把乌黑发亮的藤鞭来。

胡亥边笑着边扯过嬴麒的手腕,随即便将手中的藤鞭按在了嬴麒的手中。

“二十弟,来,多年不见,为兄送你一件宝贝,这藤鞭可是由邛都国的名贵乌金藤编织而成,又以上好的工艺烤上了三层油,用起来称手得很呐!”

胡亥的语调显得不容置疑,见嬴麒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便赶忙又补充着。

“哎,二十弟可莫要误会,为兄这是担心二十弟远在泗水行监察之责,车马劳顿,特赠上一柄称手的马鞭,也妥善不是?”

嬴麒看着胡亥这幅关切兄长的模样,内心的确有些感动,如果不是嬴麒早就知晓了秦风的真实身份,早已归为少公子嬴子婴一派,决定忠心辅佐……

恐怕对于胡亥这收买人心的举措,嬴麒倒真有三分感动在……

“这,这恐怕不妥啊,十八哥,为弟哪里能配使此等宝物啊,万不敢当,还请二十哥收回吧。”嬴麒赔着笑婉拒着。

见自己的肺腑之言无效,嬴麒居然仍不受,胡亥有些意外,面皮上略微抽了抽。

但胡亥知道拉拢嬴麒的重要性,依旧不肯放弃,忙道:“哎,二十弟你这太过见外了不是?你我兄弟还计较这些作甚?

“更何况这乌金藤鞭又不是只赠于你一人的,你三哥也有,正好你三哥身负衡山监察之责,二十弟你则在泗水,将来为兄也要前往九江。”

胡亥一边说着一边朝嬴麒近了几步,面上的笑意依旧殷勤亲切。

“二十弟啊,往后你三哥,为兄,还有你,咱们兄弟三人可要通力协作,这衡山、泗水和九江乃是三地紧要之域,可谓唇齿相依,不可不察啊!

“来,拿着,咱们弟兄,往后结交的日子还多着呢!荣辱与共!二十弟切莫再推辞了!”

城府极深的胡亥此刻表露得极其冷静又亲切,话里话外完全是兄弟之间的情分。

但是胡亥也同样隐晦得表露着衡山、泗水和九江三地的联系,所谓的荣辱与共正是隐喻暗示着嬴麒并入自己的阵线。

若是放在先前,涉世未深的嬴麒恐怕早就被这位热心的十八哥感染了,三言两语早就踏进了忠心效命的阵营之中。

殊不知如今的嬴麒早就有了始皇帝的秘旨传示,既要保守秦风即是子婴的惊天秘密,而且还要竭力效忠辅佐。

并且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嬴麒早已被秦风的远见卓识和天人之资所折服,比起这用下三滥手段拉拢人心的胡亥,嬴麒早已不会受此小恩小惠的利诱了。

嬴麒此刻敏锐地差距出了胡亥的深意。

衡山、泗水和九江,荣辱与共,此事关键的要节原来在这呢!

这个胡亥原是在为将来行九江监察之责时,好拉拢自己和三公子将闾,此子必然有野心,不然提前做此筹划是意欲何为?

嬴麒暗地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依旧垂头一拱手,嬴麒仍是客客气气地朝胡亥作揖行礼,口中则依旧婉拒着。

“十八哥的好意,为弟心领了,但为弟寸功未立,岂敢受此大礼,实不能当,不敢叨扰十八哥,为弟惭愧,还是先行告退吧。”

说罢,嬴麒不等胡亥伸手阻着,便已然碎着步子退走而去。

胡亥有些发愣,探出的手依旧僵在半空。

见自己收买人心的法子居然无效,胡亥显得有些失望。

“真没想到这个嬴麒,还当真有好心术啊,寻常之法竟还难以拉拢……”

努努嘴,胡亥朝着嬴麒退走的方向依旧望着。

看来本公子还真得另想他法才行啊!

正当胡亥凝望着时,忽然耳后一冷,只觉得哪里有人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皱眉细观时,胡亥果然看见不远处,正有几双眼睛朝着自己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