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秦风的话语,嬴政有些意外。

这里是甘泉之地。

秦小子怎么会来过云阳宫?

秦风却皱着眉头,似乎盘算了半晌,才无奈地说道:“哎呀,赵老伯,瞧我这记性,总感觉这里好熟悉好熟悉,怎么就是记不起来了呢?”

嬴政听得焦急,正要追问。

便听秦风毫不在意地笑道:“嗨,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

“没准是以前小时候,老秦头带我来的……

“忆往昔有何用呢?俱往矣!人啊,还是要朝前看,您说是不是?赵老伯?”

秦风一边朝前走,一边朝嬴政说道:“赵老伯您快跟上啊,瞧,这的风景还真不错!哈哈哈哈!”

听着秦风豪爽的笑声,嬴政也感念颇深。

好小子……

说得对!

忆往昔毫无用,俱往矣,俱往矣啊!

嬴政内心一阵感慨,随即快了两步,朝秦风跟了上去。

其实在嬴政的心目中,不管秦风能否想得起从前发生的事,都不会影响到自己对秦风的青睐。

因为那种亲切的感觉只有自己能够感同身受,何况有夔龙玉、银珠鞋履、老秦头的证词等种种证据……

毫无疑问,秦风是自己失踪了九年的皇长孙,此事已经是千真万确!

……

云阳宫后殿,林光殿。

秦风搀扶着嬴政,正慢慢悠悠地走着。

二人身后,张珹、徐桂和南宫衍三人则不远不近地护卫着。

突然。

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传来。

接着隐隐约约又是一阵呐喊、哀嚎声。

“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再敢偷懒,就跟这小子一样!”

“啪——”一声鞭响。

“啊!疼!疼啊!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官爷!小的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胡说!我听你喊叫得挺响啊!有力气喊叫,没力气干活?”

“啪——”

嬴政一行人听着人声越来越近。

“秦小子,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好,赵老伯,我这就去。”

秦风朝嬴政点了点头,随即一溜烟跑了过去。

“赵老伯,是一群人在施工,看样子应该是修葺宫墙呢!”

“走!去看看!”

这些时日嬴政经常出宫去作坊里找秦风。

但嬴政也只是在郎中令蒙毅和所部郎官的秘密护卫下出宫,嬴政并不能在咸阳到处闲逛,无非是从章台到作坊而已。

眼下听着不断传入耳际的人声,嬴政突然来了兴趣。

就在这咸阳,皇城脚下,宫宇之侧,嬴政也倒想看看黔首们的生活百态。

嬴政在秦风的搀扶下快了两步,一阵端详,嬴政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突降暴雨,云阳宫年久失修,宫墙损毁严重。

眼前的这群人,正是将所少府隗状命人从骊山皇陵紧急调来的役徒。

只见负责营建的校令正手执长鞭,冷漠地监视着役徒们。

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男子浑身是血,褴褛的衣衫上布满了可怖的鞭痕,而男子周遭的其他役徒们,则是敢怒不敢言。

突然。

那校令又将手中的长鞭狠狠地抽打在男子的脊背上。

“还敢跟老子装死?”

“让你装死!我让你装死!”

“啪——啪——”

又是两声刺耳的鞭响。

趴在地上的男子仿佛已经没了多少气息,只能有气无力地闷哼了两声。

瘦弱的身躯随着鞭子的起落而起伏了两下,男子虚弱不堪,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住手!你这酷吏!谁给你的胆子?”

秦风正眉头紧皱地看着,身旁的嬴政却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嬴政万万不能容忍,就在这宫殿之侧,竟然有这等欺辱役徒的事情发生。

而那位校令听见了嬴政的喝止,显然有些惊愕。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校令将长鞭聚拢,试探着问道:“你,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

校令未曾见过皇帝龙颜,自然也就不知道嬴政的真实身份,但校令一看嬴政衣着华贵,器宇不凡,便说话间多了几分谨慎。

校令是将作少府的属官,掌管营建之事,所属的役夫多为刑徒。

校令这样的官职,个个都是人精,深谙察言观色,何况此地是甘泉,云阳宫的后殿,闲杂人等也不敢擅闯。

此时。

嬴政内心已是怒气冲冲,怒斥道:“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是谁让你这样虐待役徒的?是隗状吗?”

那校令一听嬴政直呼将作少府隗状的名讳,顿时傻了眼。

这时。

秦风慢慢地走上前来。

秦风朝嬴政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赵老伯,您歇着,这事我来解决。”

嗯?

嬴政倒想看看秦风是如何解决这种事,便点头应下。

“此人所犯何罪?你要下此毒手?”秦风朝那校令义正词严地问道。

校令一看秦风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便开始毫不在意起来。

不屑一笑,校令说道:“你这小子问得好,他们具体所犯何罪,我的确不清楚,但是,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校令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地上的男子踢了一脚。

男子的脑袋一歪,露出面颊上涂着墨炭的刺字。

“这些人都是刑徒!本来就是犯了法,受了墨刑被黥的贱人,还问他们犯了什么罪?”

秦风大声呼告道:“刑徒也是人,发配营建便是服刑,岂能由你肆意鞭打?”

秦风的话语飘**在人群之中。

整个工地上的刑徒们瞬间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那校令眼看着刑徒们面露凶光,脚下的铁链发出凌乱的声响,校令有些慌了。

不行……这恐怕是要出大事啊……

这要是激起变故,该如何收场啊?

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小子,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一个刑徒而已,唉……”

校令将鞭子朝手上一搭,随即喊了一声,悻悻地走到了一边。

“来人,把这躺着的人搀走吧!”

嬴政看着那校令,一双虎目中的怒火仍未平静。

“在咸阳,皇城脚下还尚且如此,天高地远之处,又该是什么样?大秦的官吏岂能如此?

“滥权作威,真是便宜这该死的小吏了!”

秦风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正当那校令麾下的一群小吏走来,准备去抬起躺在地上的男子时。

秦风大声说道:“我奉劝你们动作轻微点!可别再伤着了他,我看他的伤势可不轻!”

几个小吏刚一抬起那男子,校令也朝秦风看了过去。

秦风又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就祈祷那人并无大碍吧!要是他被你打得丢了性命,你得偿命抵罪!”

什么?

我,我还得偿命?

校令一听,顿时愣住了。

自己向来都是这样的啊,怎么还牵扯到要抵罪了呢?

秦风冷笑一声,“哼,不信?那你就等着吧,依照大秦律,打死刑徒者偿命,你以为你拿着那鞭子就能耀武扬威了?”

“混账!还不给我过来?又给本官惹事?”

突然。

一声怒斥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

只见工地正走来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

那校令一见,立马躬身抱手,恭敬地说道:“中侯大人,卑职,卑职在教训刑徒……”

中侯是将作少府署中的下属官员,负责总揽建筑的营建。

眼前工地上的中侯,正是将所少府隗状的下属左中侯,此番被隗状调来云阳宫,负责宫墙修葺的监管。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那中侯并不多言,伸手就在校令的脸颊上赏了个红印。

“滚!那小子说得对,真要是出了人命,你得死!”

校令一听,立马吓得浑身哆哆嗦嗦。

“卑职,卑职不敢了,中侯大人饶命啊……”

“赶紧滚!”

捂着发红的脸颊,校令只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

逃也似地夺路而走时,那校令还被中侯踢腿狠狠踹了一脚。

“哈哈哈哈!好!解气!”

嬴政见状,顿时开怀大笑,拍手叫好。

身旁的张珹、徐桂和南宫衍三人,也不由得咧嘴笑着。

工地上的刑徒们虽然不敢放肆喧哗,但却满怀感激地望着秦风。

“秦小子啊,真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把那仗势欺人的小吏惩治了!”

片刻。

嬴政凝望着工地上的中侯对着那校令脚踢拳打的情景……

“唉……”

可那中侯,又何尝不是仗势欺人呢?

“大秦的官吏,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成这幅样子了?”

秦风一侧目,恰好看见嬴政面庞的异样。

秦风随即安慰道:“嗨,赵老伯,您也别太过悲观了,其实这也只不过是个例罢了。

“天下如此之大,官员也自会良莠不齐,这是在所难免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整顿吏治,可得慢慢来啊……”

“嗯,秦小子,你说得对……”

嬴政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注视着前方。

“走吧,陪我去前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