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英学宫的偏殿之中。

博士仆射周青臣正跟王绾在廊下交谈着。

因而这殿内的一众公子皇孙们的课业,便由谒者淳于越暂领。

可当淳于越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上殿内时,四下里却传来着一阵悉悉窣窣的窃笑之声。

嬴景福、嬴景同和嬴钟未三位小年纪的公子,正低垂着脑袋,笑眼盈盈地瞥着淳于越。

嬴景福的小嘴咧得最大,眼睛里都映着一弯月牙似的,“哎,你们可是不知道,这老淳头可惨了!听说在咸阳街上被好生羞辱了一番呢!”

嬴景同一听,顿时看热闹不嫌事大,急忙凑了过来,兴奋地说道:“真的吗?真的吗?老淳头到底咋啦,快说说!”

平日里淳于越对学宫里的公子皇孙们严厉无比,除了对嬴子昭之外,淳于越可谓是凶如猛虎,但凡这些公子皇孙犯了一点错误,轻则罚站罚跪,重则打手板……

无奈始皇帝嬴政治下严格,对待自己的宗室子弟们也不含糊,因为便对淳于越这般严厉的做法并不反对,这可让这群平日里嬉笑玩闹惯了的公子皇孙们苦不堪言。

现如今,嬴景同本来就对淳于越有些“怀恨在心”,此刻听着嬴景福说淳于越受了羞辱,顿时比旁人都要激动不少。

嬴景福压低了嗓音,满脸神秘地说道:“我听说啊,老淳头在咸阳街上和人比试吟辞作赋,被人比了个体无完肤!

“到最后轮到老淳头作辞赋的时候,那隗状说老淳头一把年纪了,再绞尽脑汁累出个好歹可就不得了了,最后大家都不欢而散了,就留老淳头自己在那原地发呆!”

嬴景福说得绘声绘色,满脸难言喜色,“你们是没看见那老淳头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哈哈哈哈!”

嬴景同闻声,喜得一阵心花怒放,就差拍手叫好欢呼雀跃了。

而在一旁的嬴钟未却努努嘴,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说得虽然对,但是还不全对,其实你们知道老淳头输给谁了吗?”

“输给谁了啊?”嬴景福和嬴景同齐声问询道。

嬴钟未小嘴一并,低声细语地说道:“当然是输给我表姐的男人了!”

嬴钟未话音一落,嬴景福和嬴景同顿时面带惊讶,低沉的嗓音难掩惊喜,“钟未啊,真的是你表姐的男人嘛?”

“哈哈,对呀!那句大名鼎鼎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就是他写的呢!”嬴钟未一阵洋洋自得,好像是他自己作出的辞赋赢了淳于越似的。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什么翩若婉若的,没错,这句写得实在是太好了,现在整个咸阳都传遍了!”嬴景福一听,立马惊叹着附和道。

而与此同时,坐在不远处的席面上的嬴子昭,此刻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听着嬴景福、嬴景同和嬴钟未三位公子正谈笑着淳于越,嬴子昭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淳于越可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啊!

自己的授业恩师居然输给了旁人,而且还是嬴钟未表姐的男人!

嬴子昭作为长公子扶苏的二儿子,现如今长公子府的唯一少公子,按理说尊贵无可匹敌,但是在面对嬴钟未、嬴景福和嬴景同这些皇帝的公子时,嬴子昭的地位还是略逊一筹。

因为不管怎么说,就算嬴子昭和他们的年龄再相仿相近,嬴子昭也不过是他们的小辈罢了,依照辈分,那可都是比他年纪小的叔叔们啊!

嬴子昭本来就觉得低人一等,此刻自己的授业恩师又如此被人羞辱,甚至是作为了可笑的谈资话柄……

嬴子昭的面皮抽了抽,不由得低垂下了脑袋,想躲过众人异样的目光,趁早结束课业……

但是除却嬴子昭之外,其他的公子皇孙们却表现得很感兴趣。

一阵悉悉率率的议论,不少公子皇孙们也开始小心翼翼地问询起来,“哎,你们说作出那片绝佳辞赋的人,是钟未表姐的男人?”

“这么厉害的人物,连父皇都称赞他啊!什么时候也介绍给我们结识结识呗?”

“来来来,钟未啊,为兄平日里可从来没有求过你吧?”

公子皇孙们缓缓上前,争先将嬴钟未朝自己的身旁拉,场面一度变得很是杂乱。

嬴子昭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心中是又嫉恨又无奈。

淳博士啊,您老人家怎么会让本公子丢这么大一个人啊!

……

学宫殿外。

王绾已经命人将侄子王戊带来了。

王戊毕恭毕敬地朝周青臣行着礼,道:“下卿长史王戊,拜见周博士!”

“好好好,快起来吧,本官现在就带你去找你的救命恩人!”周青臣拂袖朝王戊扶着,然后拉起王戊的手腕便要朝学宫之外走去。

王绾和王戊同时显得很意外,王绾别无他法也只得默许,可王戊却不明所以,只道:“周博士,下官知道上奏妄议国政乃是死罪,但下官只求以己身之死,换我大秦陛下的幡然醒悟!”

王戊义正词严继续道:“就算陛下不愿改行分封制,但下官也算得以死节,也算得成全为臣之道!下官虽死,然不足惜!”

周青臣看着王戊义愤填膺的景状,依旧冷静道:“好了,本官知道你的意思,你对于国政有自己的见解,这无可厚非,但是谏言陛下可不是胡乱为之,更何况你背后还有你们王氏一族几百人的身家性命!”

周青臣在王戊的肩膀上一拍,道:“你是成全了你的臣节美名,可是你就忍心这么无端牵连这么多王氏子弟?”

“这……下官……”王戊顿时被周青臣驳斥得哑口无言。

周青臣接着语重心长道:“再说了,本官要带去你见的这个人,没准还能让你的分封制得以施行,而且陛下还不会下令将你治罪!”

听到这话,王戊顿时震惊得目瞪口呆。

王戊和王绾同样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周博士,您,您此话当真?那人真的有如此之奇能?”

“行了,闲言少叙,跟本官走吧。”周青臣一摆手,便兀自朝学宫外走去。

王戊见状,顿时激动得感激涕零,“扑通”一声跪拜在地,高呼道:“倘若果真如此,下官愿肝脑涂地,报效此人和周博士之恩啊!”

一声呼罢,王戊便赶紧朝周青臣跟随了上去。

“周博士,那个人真的有解救之策吗?而且还能让陛下改行分封?”

“能不能让陛下行分封,本官不敢断言……”周青臣背着两手,步伐矫健。

“但是……”

周青臣忽而话锋一转,淡然道:“此人是能解救你王氏一族唯一的希望!

“如果连此人都不能让陛下法外开恩,那这世上就没有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