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英学宫。

学宫的偏殿里。

淳于越正满心愤怒地坐在桌案前。

一双白眉不断紧皱着,淳于越双手攥拳,挥展着袍袖,恶狠狠地说道:“岂有此理!

“小小的一个贱民,竟然敢跟老夫作对!”

周遭,一众官吏正毕恭毕敬地等候在旁。

偶有为首的官吏朝淳于越小声地试探道:“淳博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淳博士,您一来就如此不悦,我等都很是担心啊!”

“淳博士,那个……那件事如何了?为治粟内史王绾大人筹建别苑之事,可有眉目了?”

“我等都已经备足了钱两,就等着淳博士您定好新买之地,咱们即刻便可动工!”

“对啊!淳博士还是莫要忧虑了,毕竟什么事能比得上给治粟内史王绾大人送别苑更重要啊!”

“此事可是关系到咱们一众人的前途命运啊!还望淳博士能为我等考虑周全呐!”

为首的官吏名叫于兴贤,官职学宫里的谒者,平日里负责掌管殿廷朝会礼仪、辅佐学宫里的章奏。

于兴贤话音刚落,周围的各个官员们便哄然议论开来。

所有官吏都对此事异常上心,因而便有意无意地朝淳于越不断发问着。

因为近日来,骊山皇陵的账目案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沉积十余年的陈年旧案,都已经被皇帝用玄妙调查之法查了个清清楚楚。

涉案官吏多达上百人,而主管营建的将作少府隗状,自然是首当其冲……

就算皇帝陛下看在隗状年事已高,且多年来为大秦尽忠尽职的份上,姑且会饶隗状一罪,但是隗状在陛下御前失宠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群六英学宫里的博士仆射、谒者、谏议大夫和太中大夫们,自然赶紧想着另寻一条出路……

于是这群官吏便想着跟随博士仆射淳于越,一同投奔治粟内史王绾。

毕竟像王绾这样位列九卿,身居高位的官员,从前又蒙受过皇帝陛下的贬谪,因而才刚好有拉拢示好的可能性。

反倒是李斯、冯去疾左右丞相,他们的地位太过显赫,自然也就心存戒备,寻常官吏的示好很难起到效果。

此时此刻,学宫偏殿里的一众官员们,正期待着淳于越的答复。

可淳于越却眉头一皱,哀声说道:“唉,老夫无能,让诸位失望了……

“老夫原本已经看好了一处绝佳的山岭,正是咸阳城外的岐野岭,那岐野岭不仅风景优美,而且山麓平坦,极适于建造送王绾的别苑……”

于兴贤一听淳于越的这话,赶忙追问道:“既然淳博士已经看好了选址,那为何不购下岐野岭?

“莫非是我等筹措的钱两有所不足?”

淳于越听罢,愈想愈觉得心中愤恨,猛地一拍桌案。

周遭的官员们见此情景,立马也急声附和道:“淳博士莫要心忧!有我等在,一定能将那岐野岭购下来!”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岐野岭的山主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混账!淳博士是何等人?淳博士可是咱们大秦的儒学巨擘!一个小小的山主,不过是个商籍的贱民,也敢不给淳博士面子?”

“反了他了!若是惩治不了一个贱民,咱们这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淳于越也同样被官员们的话语感染了,沉声道:“其实老夫本来是可以将岐野岭的价格谈下来的……只可惜……

“半路上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工籍的贱民,也不知道那小子抽什么风,居然也想买那岐野岭,而且还出资不菲,足足两千钱!”

淳于越此言一出,周围的官员们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义愤填膺地议论起来。

“什么?居然有人敢和淳博士抢购?还是个工籍的贱民?那人是要造反不成?”

“淳博士,到底是何许人也啊?我等一定要好好惩治一番此人!”

淳于越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阴狠,愤愤道:“老夫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那日在九峻山,咱们遇到的那个口出狂言的臭小子……”

原来是他?

官员们一个个恨地直咬牙,那日在九峻山,木工作坊外的凉亭里,那个臭小子竟然还说大秦的儒吏尽是些腐儒!

此等奇耻大辱,这些自诩清高的官员们如何能忘却?

淳于越又道:“不过诸位也莫要太过冲动,诸位可别忘了,那日,那臭小子可还有通武侯王贲等一班武将为其撑腰呢!”

淳于越的话果然点醒了众人。

众人愤慨的议论似乎渐渐平息了不少。

通武侯王贲,那可是武功卓越的君侯啊!

就算王贲先前因为纵容部下滋事,违例越矩的罪责,已经受到了皇帝的惩处。

可是那惩处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功过相抵,爵禄是丝毫未动……甚至在大秦庙堂上,尤其是在一众武将们的眼中,通武侯王贲的风头似乎还日益更盛了!

更不必说王贲麾下的那些武将了,李信、白仲、辛胜……哪个不是能征善战的主?

这群文弱的儒生官吏,若是真的和这群五大三粗的武将起了冲突,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正当官吏们犹犹豫豫之际,一旁的于兴贤却缓缓上前,朝淳于越对袖一拜。

“淳博士勿忧,下官有一计,定能惩治那狂悖无度的小子!”

“哦?于大人有何良策?”淳于越眼前一亮。

于兴贤低声说道:“淳博士,此事的难点在于,那小子不知从哪里使的劲,竟然能让通武侯王贲和一众武将为其撑腰……

“若是我等前去觐见陛下,在陛下的御前禀明此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反而会引起陛下的不悦……

“更何况陛下定然会面临抉择,是倾向于我等、还是倾向于王贲李信那些武将……

“眼下,西南夷刚刚平定,北方匈奴也偶有祸乱,想必陛下定然会为了安定军民之心而顾全大局,也便是安抚王贲李信那帮武将,陛下怎么会因为咱们的这桩琐事,而得罪整个武将集团呢?”

于兴贤的话语在群臣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淳于越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嗯,言之有理……

“于大人,你接着说!”

于兴贤顿了顿,接着说道:“淳博士,下官以为,不如我等去京畿衙门里奏报,让内史宁腾去处置此事!”

于兴贤朝淳于越身前近了近,邪笑道:“那王贲可还担任着主爵都尉的官职,而那内史宁腾看似和王贲是一衙同僚,但是实际上两人却早已貌合神离,各自勾心斗角……

“只要咱们向内史宁腾禀明了那工籍贱民口出狂言,侮辱我大秦儒吏,而且还恶意加价,抢购山岭的罪责……

“宁腾一旦知道那贱民的背后是王贲,肯定会死命调查此事!甚至比咱们还要上心!”

淳于越听到这,已经彻底听清了于兴贤的计划。

放声一笑,淳于越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喜道:“哈哈哈哈!妙计!妙计啊!

“于大人,你此计甚好!就依你所言行事!”

周遭的群臣们一听,也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哈哈哈哈,对啊!还是于大人足智多谋!”

“那事不宜迟,我等现在就联名上书,前往京畿衙门奏报此事!”

“那个工籍的贱民,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淳于越拂袖朝前,大手一挥,正要领着群臣们朝殿外走去。

忽而余光瞥见了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卷简牍,淳于越略微一停。

“且慢。”

淳于越拿起竹简,朝众人一递,道:“诸位且慢,老夫这里还有一卷文章,还请诸位先行传阅。”

于兴贤第一个接过,刚一打开竹片,还没扫上几眼,便已震惊得目瞪口呆。

“淳,淳博士,此文章出自何人之手?此‘王道国治,霸道国强’八个字堪称治世良言啊!”

淳于越看着于兴贤震惊的神情,显得很受用。

昂首挺胸,淳于越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得意洋洋。

“此文章,乃是老夫和周青臣博士一同梳理拟定而成的……

“各种论断,皆是出自一位绝世高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