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当, 齐子析穿着粗布麻衣,动作?利索的翻上牛车,照着册子清点物?资。

与她一起的秦冉君也是同样打扮,正在清点后一车上的东西?。

齐子析余光瞄到秦冉君手上包着的丝帕, 脑海里闪过其他同伴私下议论秦冉君的话。

“娇滴滴的女公子就不要出来做事了嘛, 留在长安不好吗?非要跟着出来逞能, 要是因为她拖累了我们,那在冯夫人那儿,我可不替她瞒着。”

是啊, 像她这样的女娘,何苦出来吃苦受罪?齐子析心里也有这样的疑问。

西?阁一百零三人, 也不是全部人都需要去河南道?赈灾, 总共留下二十二人驻守西?阁,听皇后娘娘差遣。能留下的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 跟着皇后娘娘做的也都是文书差事。

即能读得?起书,那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二十二人基本都出身官宦大家。比起出外赈灾、风餐露宿,对于她们而言当然是留在太极宫, 在皇后娘娘面前混个脸熟来的好。

而像齐子析这般,没?什么出身可言, 就想着干出点实?绩好晋升的, 就更能下得?了决心, 跟着冯夫人出来闯一闯。

跟着出来的人,基本都是与齐子析一样想法的同类,唯有少数几人, 比如这秦冉君,放着康庄大道?不走, 偏来挤这条独木桥。

秦冉君不知道?有人盯着她看?,她正飞快的在册子上写着什么。手掌上被木刺割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她毫不在意,这点小伤算什么,早在做出决定要当这个女官的时候,她就做好献身的准备了。

等一车的物?品全部点齐,她才?有空闲抬头松松肩颈,结果就与齐子析看?向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齐子析赶紧收回?目光,尴尬的转过身,假装自己这儿还没?有完事。

秦冉君并未说什么,点完这一车又急着去点下一车。得?赶快把数目核对出来,才?好让上面统筹着安排。

自打慈幼局扎营在汴州城外,每日消耗的物?资远超他们来时的预期。倒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吃用的多,相反,冯夫人以身作?则,省吃俭用,把省下来的粮食都拿去救济灾民了。

在他们离开长安前,收到的消息是户部已经?解决了灾民的吃饭问题,就算没?能让所?有人都吃饱,但每日提供两餐薄粥果腹还是可以的。所?以皇后娘娘和冯夫人她们,一直是从召集灾民出工出力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结果来了汴州城后,他们才?发现这里的粮食严重?短缺,别说每日两顿薄粥了,很多人就根本没?见过赈灾的米粮。

灾民连饭都吃不饱,根本不认慈幼局准备的红筹。冯夫人没?办法,只好临时改了决策,用他们带来的米粮代替红筹,只要百姓出工,就能从慈幼局这儿领到吃食。

至于去信长安,谴责当地官府不作?为,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这一茬对付过去。据说冯夫人已经?请皇后娘娘出面,从江南道?紧急征集一批粮食来救急了。可秦冉君觉得?,这批粮食要运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慈幼局的粮食至少还得?再撑半个月。

怎么办?秦冉君拿着手上的册子发愁,这点东西?根本不够撑半个月啊!

而比缺粮更可怕的,是不可预测的人心。现在灾民们都知道?慈幼局有粮了,这一车车的粮食囤积在这儿,可他们看?得?见摸不着,每天必须按照吩咐完成差事,才?能领到一干一湿两顿饭勉强饱腹。这让贼人怎么能不眼馋?

要是慈幼局能一直这样维持住,那也就罢了,粮食少就少了,好歹每日都有的吃。可一旦缺粮的消息被放出去,那些害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灾民,很可能会选择趁着还有粮食,洗劫慈幼局。

秦冉君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现在他们也只能期望冯夫人带来的兵马能够护住他们了。可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秦冉君刚点完最后一车,正想回?头招呼齐子析一起回?去,就看?到站在她对面的齐子析张着嘴在喊什么。

耳边风声太大,秦冉君和齐子析又隔得?很远,她一时没?听清齐子析的话,刚要开口询问,就感觉脑后一痛,然后人就失去意识,向地面栽去。

当她再醒来时,第?一个恢复的听觉,她听到了齐子析的声音,对方正在哭泣;第?二个恢复的是痛觉,有人正压在她的身上耸动,浑浑噩噩之中,她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

最后恢复的是视觉,她看?清了那张正在侵犯她的脸。极脏、极瘦,像只没?有开化的猴。

男人大概是看?她晕着,没?有防备她,这让秦冉君抓住了机会,拔下头上的木钗,狠狠扎进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立马澎涌而出,男人发出大叫,然后鲜血涌进喉咙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秦冉君趁着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前,立刻起身去推趴在齐子析身上的人。

这些灾民大概没?想到从长安来的女公子,一出手就要人命,等秦冉君把齐子析从地上扶起时,他们才?缓过神,一个个向两个女子围来。

秦冉君拉着齐子析往后退,慌不择路下,两个双双被倒在地上的袋子绊倒。人群马上向她们围来,电光火石之间,秦冉君只来得?及用身体遮住倒在她旁边的齐子析。

贼首阴笑着向衣衫不整的女子伸出手,但他还没?摸到秦冉君,脸上的笑就被彻底定格了,一支利箭正中他的眉心。

破窗外,那个始终守着冯夫人的‘马前卒’手持一张大弓,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又一个围向秦冉君和齐子析的人应声倒下。

冯瑶带着人冲进破庙,一眼就看?到了地上两个抱成一团的小女娘。她心中一痛,连忙解下披风为她们遮体。

“别怕,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们了。”冯瑶疼惜道?。

一直保护着同伴的那个女子抬起头,眼睛亮得?可怕,眼睛里面并没?有一般人被侵辱后的痛苦。冯瑶看?了一愣,然后她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秦冉君冷静地说:“请夫人诛杀所?有作?乱之人,以儆效尤。且封锁我等受害的消息,务必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受害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是诛杀所?有仇人?

齐子析看?向秦冉君,她想,秦冉君真的和她们都不一样。

冯瑶不用多思就答应了秦冉君的要求,因为杀鸡儆猴也正是她想做的。她要在灾民中建立慈幼局的威信,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不但有善心还有屠刀。菩萨之中还有怒目金刚呢,谁要是敢对慈幼局动手,她冯瑶就要了谁的命。

至于瞒住两个女娘受害的消息嘛,最初冯瑶还以为秦冉君是想维护住自己的脸面。谁知这女子要了护卫的刀,亲手砍下贼人首级之后,回?营的第?一时间求见了她,并向她阐述了不能走漏风声的原因。

“女子出来办差本就不易,不论大家是出于何种?考虑加入慈幼局,为名?、为权还是为利,这都不要紧,只有来的人多了,大家抱团取暖,捻成一股绳,才?能让别人重?视我们。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把大家给吓跑,要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传出去,一定会让有些姐妹产生顾虑。贞洁对于任何女子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要是加入慈幼局会有失去贞洁的可能,夫人猜会有多少人打退堂鼓?

要是人心慌了,那慈幼局就成了一盘散沙,再也没?有重?新聚拢的可能了。”

说这话的时候,秦冉君把背挺的很直,乍眼看?就是一个仪态出众的世家女。要不是她脸上还带着伤痕、身上还一片狼藉,冯瑶根本不会把她和从破庙救回?来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冯瑶也根本想不到会从秦冉君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她走到秦冉君面前,问道?:“那你呢?贞洁于你难道?不重?要?”

秦冉君居然还笑得?出来:“做秦氏女的时候,贞洁大过天,可做秦女官的时候,贞洁算什么?我从出长安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哪怕把命丢在这儿都没?关系,我就想看?看?皇后娘娘的西?阁,能走到哪一步。夫人,我这条命您尽管拿去用,但请您一定要保护好来之不易的成果。慈幼局不能倒下!”

有一团火在冯瑶心中燃烧,她哑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不能表达她心中的澎湃,最终她拍拍秦冉君的肩膀,哽咽道?:“我定不负尔等。”

等秦冉君出了营帐,一直隐在后面的杨绩才?现身,他还是一副马前卒的打扮,随手放下手上的弓箭,走到冯瑶身边。

“听了她的话,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一趟。”

冯瑶站立不动地望着秦冉君早已看?不见的背影,听见丈夫的话,她才?微微侧头:“你不气我抛家弃女,不顾自身安危了?”

在此之前,杨绩是气的,明明不是非冯瑶不可,家里也还有他和年?幼的女儿,难道?幼薇不能做这个主?事,为什么冯瑶就是铁了心,放下夫婿和女儿也一定要来河南道?。她不知道?这儿有危险吗?要是她出了事,让他和盈初怎么办?

但杨绩气归气,冯瑶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他也不会动用夫主?的特权把人扣下,他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求了陛下让他化作?马前卒跟着冯瑶同行。杨大将?军还在长安城养病,而他杨阿大则可以常伴冯夫人左右。

之前的杨绩不理解,但尊重?冯瑶的决定,而现在的杨绩,终于明白冯瑶这么做的原因了。正如秦冉君不顾自己的贞洁一样,冯瑶和她都是这条路上的卫道?士,也都不惜为了她们心中的道?而有所?牺牲。

想明白这些后,杨绩心里更担心了,因为他知道?妻子正走在一条满是荆棘的路上,前方等待着她的不一定是蜜糖,还很可能是断头铡刀。他不知道?自己护不护得?住妻子,也不知道?陛下护不护得?住他那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