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飞卿, 诨号温八叉,叉腰八次之间?就可以做成锦绣文章。这等才思?敏捷之人?,琢磨了一天一夜才写好这篇反制之文。
他得?谨慎啊,要是写的没能让陛下满意, 他就只?能十八年后再是一条好汉了。
但?就在他闭关修炼的这一天一夜里?, 有人?捷足先登, 先一步放出了风声。
这新的一波传言也是为贵妃正?声的,只?不过幕后之人?避开贵妃的德行不提,只?说?当今二皇子来历不凡, 为了这位仙人?投胎的皇子,也不能让他的生母蒙尘。
这哪里?是在帮贵妃, 关于檄文里?对贵妃的讨伐, 它是一个字没反驳,反而隐含替贵妃按头认罪的意思?。而且还将二皇子带到了台面上, 话里?话外都暗指二皇子强过大皇子。
临江楼上,刘执双手抵在木栏上:“孩子还那么小?,现在就开始造势,你不觉得?太早了一些?”
郑维桢拨弄着琴弦, 回?答道:“不早早的在天家心中种下疑窦,等到将来可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刘执转身对着她?:“可离间?他们?兄弟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选哪一个都是贵妃亲子, 难道有差吗?”
郑维桢按住琴弦, 琴音戛然而止:“当然有差别。大皇子继位名正?言顺, 他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唯有二皇子,若想要上位就不得?不找些盟友,而我们?就是他最好的盟友。”
刘执有些烦躁:“你就这么想要从龙之功?”
“不是我要, 而是我们?要。”郑维桢掀开纱幔走到露台上,临江站在刘执身边。
她?说?:“陛下不和氏族亲近, 再任由他打压下去,多早晚大家都会落得?跟我郑家一样?的下场。好在陛下的寿元终究是有限的,只?要能撑到新君继位,我们?或许还有生路可走。
但?前提是,新君必须是亲近氏族之人?。要是再上来一位像当今陛下这样?的君王,那百年氏族就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世兄,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对吗?要是我们?成功了,刘家或许可以一跃成为五姓之一,到时?候你我联姻,刘家借住我郑家的遗泽,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刘执捏紧了木栏,质问她?:“你以为我和你来往,是为了那一点遗泽?”
郑维桢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道:“世兄的心意,四娘当然知道,到时?不论是郑家遗泽,还是我这个人?,就都是你的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刘执眼神微闪,他抓住郑维桢摸在他脸上的手,沉声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定为你办到。”
不日,温飞卿将自己的文章撒了出去,他这人?善用嘲讽技能,文采又在无名鼠辈之上,那真?是全篇把人?骂了个痛快又解气。
他先写为陛下代笔之事,倘若他为陛下写诗算作代笔,那整个中书省的大人?们?专职为陛下拟旨,算不算做代笔。
若按这么说?,朝廷何必设立中书省,每一道圣旨都该由陛下亲笔才行啊。
此其一也,其二温飞卿问道文人?墨客是否该逮着家宅私事做文章?贵妃可有插手前朝之举措?
若没有,那她?得?不得?宠都只?是后宫之事,这位兄台针对后宫妇人?,是否失了君子风范?且横不能陛下晚上睡哪个娘娘屋里?,都由你一个外人?说?了算吧,你算做老几?
再要是说?到杨大将军,那敢问人?家哪一次晋升不是因功而晋?兄台要是不服,只?管自己去试试,若你也能平叛赈灾,温某第一个为你举荐。
最后他又说?回?到贵妃身上,正?如杨小?满所说?,前朝独孤后如何,长孙后又如何?这两位出了名的贤后不也是深受皇恩吗,照兄台的说?法,这两位也是妖后了?
整篇文章深入浅出、振聋发聩,可以算作温飞卿的巅峰之作。他又有名气傍身,又是本次事件牵扯到的当事人?之一,由他传出来的东西,自然更能取信百姓。
让温飞卿这么一分析,也有人?回?过味来,贵妃好想也没做错过什么,杨家更是有名的积善之家,城东的慈幼局听说?还是贵妃主?持创立的呢,这办的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写了《檄贵妃裙》的人?怕不是跟贵妃有过节吧,所以才不遗余力的抹黑贵妃。
在温飞卿的力挽狂澜之下,终于让许多人?重新审视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而五日后,南衙禁军昼夜埋伏,终于在城墙根抓到了这个写檄文的酸孺。
这事还要归功在温飞卿身上,要不是他在文章中好好奚落了一回?此人?,这个人?也不会激动的想再复刻一次城墙写文,给温飞卿再骂回?去。
结果?就被南衙禁军守株待兔的抓获了。
这人?只?是个无名小?卒,福春说?了他的名讳,李裕锡和杨小?满也毫无印象。在禁军的拷问下,他们?才知道此人?姓吴名涛山,是个因为节度使倒台而受牵连的小?谋士。
这位吴涛山连试不中,就找了份给人?当谋士的活计糊口。
说?是谋士,本质只?是个河西节度使麾下的抄书匠,但?背靠大树好乘凉,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他这个谋士吃穿不用愁,每日只?需要用心雕琢自己的文章,日子过的也算舒坦。
然后陛下就开始清算节度使了,封了河西节度使一个昌毅侯的爵位,把人?给打发了。
头顶上的主?家都被明升暗贬了,底下仰人?鼻息的吴涛山自然也不好过了起来,很快就被请出了昌毅侯府。
在吴涛山看来,自己的饭碗是被天子砸了的。
文人?多愤慨,加上在酒馆里?听到的温飞卿那些话,吴涛山萌生出一个邪念……
在被抓之前,吴涛山还在做着被陛下请入朝的美梦。天家不是广开言路嘛,他直言上谏,陛下要是识趣就该封他一个谏议大夫当当。
然后…然后他就被禁军按在了地上,脸被挤进泥里?,双手被反绞在身后,戈戟无情的抵住他的脖子。
没想到一场大风波竟然是一个小?人?物引起的,幸好温飞卿没辜负陛下给他的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否则还不知道要传扬到什么地步。
隐在幕后的郑维桢一看风向不对,就让刘执停了手,她?太知道陛下对贵妃的珍视程度了,早就猜到上位者不可能让这场风波继续下去。
因此她?只?想要见缝插针施些小?计而已,一旦陛下有了动作,她?当然马上蛰伏下来,等着下一次机会出现,再扑上去咬敌人?一口肉。
一口又一口,迟早她?的对手会被她?一点点消磨殆尽。
李裕锡也注意到有一股隐秘势力入场,他让底下人?去查探,但?对方撤的很快,仿佛真?的只?是率性而为而已。
正?因为郑维桢毫不恋战,把人?手撤的干净,所以在李裕锡的人?抓到吴涛山再反过来查她?时?,却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追踪,放跑了这一尾小?鱼。
李裕锡得?知此事倒是提高了警惕,他的两个皇子还这么小?,就已经有人?在他们?身上做文章了。
李裕锡明白,查清楚了这帮人?,还有下一伙人?,只?要太子名份一日不定下来,就一直会有小?人?挑拨离间?。
他想的是,或许应该在皇后册封典礼后,尽快把东宫之位也定下。
等小?满成了皇后,承琰即嫡又长,是太子之位最好的人?选。
李裕锡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犹豫,但?私心里?,他希望长子不光是身份上能服众,其能力也要能服众才行。
李裕锡面前摆着两份策论,一份字迹公正?,卷面赏心悦目,不过论点稚嫩,通篇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而另一份…狗拿支笔都写得?比这个字好,李裕锡提着朱笔想在卷上圈几个写得?好的字,却发现自己无从下笔。
混账老二,肯定没好好练字帖。
但?是抛出字迹之外,承琮写的内容是十分有主?见的,且有些地方写得?,细品起来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譬如李裕锡让两个儿子评价张朝献河湟十二州的功勋,大儿子满篇都是赞扬之词,辞藻华丽,但?立意太浅。
而老二呢,他写道:河湟之安以张朝为基;张朝之功以闫开府为础。
这个闫开府指的是十几年前驻守沙州的将领闫朝英,他带领沙州百姓苦守数载,撑到弹尽粮绝又等不到朝廷支援时?,才不得?已打开城门?,将城池献给了吐蕃。
从表面看,他献城给外敌,说?他是叛将都不为过。
但?承琮却觉得?这位闫将军应该被朝廷嘉奖。因为他不但?保下了全城剩余百姓的性命,还与吐蕃约定不得?迁移当地汉人?到其他地域。
可以说?他给沙州留下了汉人?的根,给张朝起义创造了基础。
否则任由吐蕃在沙州城内一次次换血的话,十几年后恐怕沙州遍地都是吐蕃人?,此地已经真?正?意义上成了吐蕃的领土,再来十个张朝也拿不回?这河湟之地。
所以承琮觉得?张朝之功以闫开府为础。
李裕锡是认同老二这个观点的,且承琮能想到这些,证明他对闫朝英这种做法的认可。
这也意味着承琮自己也是闫朝英式的人?,面对绝对磨难的时?候,他会选择暂时?妥协,保留力量以待来日。
想想这孩子才刚开蒙啊,前几日还是个坐在门?槛上哭等娘亲的小?娃娃,提笔竟然写出这样?的句词来,可见他天生有这样?的神慧,简直可以用智极近妖来形容。
承琰像是一个精心雕琢的琉璃花瓶,摆在皇位上显得?金碧辉煌,可李裕锡担心儿子内里?空空,容易受人?摆布不说?,万一遇到些挫折,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应对,正?如花瓶一摔即碎。
而承琮,呵,他是一方鼎,眼下看着还小?,假以时?日却能成长为八方不动、能伸能屈的国之巨鼎。
这两个孩子,要是能换一换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李裕锡心里?,他自己都惊了一下,难道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老二的资质高于老大了吗?
他合上两份卷轴,劝慰自己道:两个孩子都还小?,现在开始历练还来得?及,只?要承琰自己能够立起来,就不用担心弟弟的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