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林旭看到了上万名患病的将士。

其中一些病情严重的,全身已经遍布瘀斑,卧床不起!

但是听说总督大人亲自前来探望,将士们十分激动,纷纷给刘名举行礼,就连那些卧床不起的将士,也用虚弱的声音请求别人扶他起来,给刘名举行礼。

刘名举没有说什么场面话,但却亲切的询问着将士们的病情,并且告诉他们,已经找到了能治他们恶疾的神医,让他们都好好治疗,等康复之后,再赴战场,剿灭倭寇!

林旭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对刘名举的为人不禁是又多了一层认识。

很明显,这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好领导,不用其他人说,人心就是明证。

可是,一个如此爱兵的领导,为什么会对临安县那些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呢?

回头,一定要亲口问问他!

辎重营得到军令后,已经开始给将士们分发水果和蔬菜。

虽然这都是非常珍贵的物资,但是为了给将士们治病,刘名举还是弄到了整整十船,治疗这些将士的病症,应该是足够了。

但是,筹备这些物资的其中艰辛,恐怕就只有刘名举自己知道了。

一直在军营中待到了午夜时分,他们才返程回都督府。

跟过来的时候一样,刘名举和林旭还是并骑而行。

“先生,你看这些将士的恶疾,无大碍吧?”

“绝大多数将士都没有生命危险,病好了之后,完全可以上阵杀敌!但是,其中一些病情严重的,比如已经卧床不起的那些将士,就算是能治好,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以后是没法再上战场了。”

“不能上战场就罢了,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好。”

刘名举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悠悠说道:“这些将士并不只是为了他们自己活着,同样还为国为家而活,我军中一共有十万将士,可最后能活着回家的,又能有几人呢?”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听着刘名举的话,林旭心中很有感触,情不自禁的把王翰这首《凉州词》的名句吟了出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刘名举也跟着吟喔了一遍,对这两句诗大为折服,惊诧道:“先生,这两句诗,是你写的?”

“只是随口而作罢了。”

林旭此刻完全没有谈文论诗的兴趣,敷衍了一下,便岔开了话题:“总督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先生请讲。”

“今日我们来杭州府的路上,途径临阳县,看到临阳知县正带着将士和府兵,纵马践踏百姓的青苗。有的百姓冲进田中,想要阻拦,结果直接被将士骑马撞踏而死!更恶劣的是,那个临阳知县竟然还直接命令府兵砍杀百姓!”

说到这儿,林旭扭头看了一眼刘名举,接着说道:“我想问一下,不知道总督大人是否知道这件事?我还想问一下,那个临阳知县有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滥杀无辜?”

本来,林旭觉得,刘名举肯定会说不知道这件事。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刘名举却沉声说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这是你安排的?!”

“老夫一生所求,唯有上不负君,下不负民!这样的事,老夫还做不出来!”

“那就是临阳知县擅自主张喽?”

“也不能这么说……”

“总督大人,我这可听糊涂了。”

林旭很是纳闷儿,这既不是刘名举的安排,也不是范长青擅自主张,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先生,等到了总督府,我们再聊吧!”

刘名举沉声说道。

回到总督府的时候,虽然已是深夜,但刘名举还是安排厨师做了几个菜,给林旭接风洗尘。

他亲自陪同,且没有叫其他任何人。

饭桌上,刘名举主动端起了酒杯:“再次感谢林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救治我军将士,老夫不胜感谢!”

“总督大人客气了!”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林旭想要倒酒,却被刘名举制止了,亲自拿起酒壶,给他们倒上了酒。

“在过来的路上,林先生向我询问改稻为桑之事,当时人多耳杂,我不便多说。”

“其实,这是朝廷的意思,公文已经传到了江浙两省各府县,要求各地农户改稻为桑,此乃国策。如果有人阻挠此事,尽可当做反民对待,就地格杀!各地主官各自行其是,上级衙门不得节制。”

“我虽为江浙总督,却也不便在明面上干涉此事,只能私下里尽力斡旋罢了!”

“在江浙百姓眼中,我是大权在握的东南第一人,但是在朝廷眼中,我也只不过就是一枚可以随时替换的棋子罢了!”

“虽然我不惜此官位,但现在倭寇进犯,形势危急!凡倭寇所到之地,无不生灵涂炭!倭寇之害,更甚于改稻为桑,我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前方打仗,最怕后防不稳!为了抗倭大计,我只能如此!”

“至于那个范长青,我已经派人去警告他了,相信他会有所收敛的。”

“虽然有个别县出现了问题,但是在我的斡旋之下,还不至于出大乱子,局面尚可控制,这样我就可以把更多精力用在抗倭上。”

“如果我反对的狠了,惹得京城震怒,一道公文便可把我撤职!到时候,江浙两省内忧外患,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刘名举说此话的时候,声音虽然平淡,但语气中却难掩一种深深的无奈!

林旭也默然无语了。

刘名举跟自己相识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却已经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有一点他却难以理解。

“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咱们江浙产的丝绸,主要是远销海外。在国内,一匹上等丝绸的均价在六两银子左右,而如果销往海外的话,最高能卖到十五两,最少也能卖到十二两!而且,还供不应求!”

“另外,蚕丝可要比大米贵的多,如果农户改稻为桑,那么每亩地就能多得五分利!”

“所以,改稻为桑原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为什么会推不下呢?老百姓难道连这笔账都算不清楚吗?难道就不想多赚点儿钱吗?”

“朝廷为了强推这件事,竟然不惜使用暴力手段,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说到这儿,林旭拱了拱手:“还请总督大人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