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裳与革靴, 一出门,青桃愤愤上前告状:“那小侯爷真是没脸没皮,赖着不走就罢了, 还叫嚷着让人上午膳!”
根本不管主人家在不在,差使起下人理所应当,比屋里这小两口还像他们凝光院的主子呢。
江颂月刚消了对他的火气,问:“给他上了吗?”
“能不给上吗!”青桃气恼极了。
对方是不要脸惯了,但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下面的人得顾着主子的脸面, 不能比着做不合礼数的事情、让他们蒙羞。
“随他去吧,不差这一顿饭。”江颂月轻描淡写地安慰过青桃, 扶着闻人惊阙去用午膳。
路上,闻人惊阙道:“可还气?气的话就把六妹找来。”
江颂月早就消了火气, 决心再也不把陶宿锦当回事。
但这与闻人雨棠有什么关系?
他夫妻俩不是刚与闻人雨棠起过争执吗?还让她得了一巴掌呢。
“喊她做什么?”
“六妹口无遮拦, 喊她来与小侯爷吵上一架, 明日再把这事经她的嘴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小侯爷今日来府中耍泼皮的事。”
江颂月想了一想,发现还真有可行性。
闻人雨棠性情骄纵, 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先前闻人惊阙的行踪就是她透漏的, 也是她决然退回云襄郡主多年来送她的礼物,让京中百姓平白看了场笑话。
她若是在陶素锦那吃了亏, 定要又吵又闹,让所有人都知晓。
但江颂月与她不和,也记恨她对闻人惊阙不敬, 不想看见她。
“不了。”江颂月摇头,又感慨道, “原来府中有个嚣张跋扈的姑娘,还有这种好处。”
“可不是吗?”闻人惊阙见她觉得有趣,继续说道,“四姐性子婉柔,初嫁入尚书府时,被婆母暗中为难过,这事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按理说,大户人家要脸面,后宅里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成,是万不能传出去让百姓看笑话的。
外人能听说,还多亏了闻人雨棠。
她嘴上没遮拦,有一回外出赴宴上,当着众多贵妇千金的面把这事抖了出来,让尚书府好生没脸。
“后宅里的小打小闹,府中长辈不便插手,六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更加不能置喙。将这事抖出去后,她遭了祖父一顿惩戒。”
“这事让府上没脸,但相比较起来,尚书府丢的面子更大。为此,孙尚书特意告假七日整顿家风,又携着厚礼亲自登门谢罪。打那日起,孙夫人在四姐面前,就再没能抬起过头。”
闻人惊阙将前因后果说清,道:“瞧见了吗?跌脸面的事不需咱们出面。六妹是众所周知的跋扈无礼,她一人露面就够了。”
江颂月当时年纪小,这事是道听途说的,从前只知前面一半,今日方知最终结果。
粗略看来,是闻人雨棠急躁娇蛮,把私下的婆媳矛盾拿到明面上给人看笑话。
可仔细一想,这事获益的是四姑娘与国公府。
想到这儿,江颂月不由得惊奇,照这么说,闻人雨棠那张扬的性子还是好的了?
她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往膳食厅去,照顾着他的眼睛,走的很慢,脑子一闲,就想起另一桩类似的事情来。
去年闻人慕松与翰林院的许大人共事,差事做的好,两人共同受赏。
本来皆大欢喜的事情,又是闻人雨棠跳出来,说许大人整日闲着,根本没上心,把事情全部丢给了闻人慕松。
“怎么有脸强夺我三哥的功劳!”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姑娘家的闲言碎语没什么,涉及到了官员的勤政务实,很快就传开了。
许大人当日就入宫请罪,承认的确有所怠慢,不如闻人慕松那般劳心劳力。
这几件事下来,除了闻人雨棠的名声越来越差,国公府整体的声誉和利益,是半分未受到影响的。
外人甚至对国公府很是同情,怎么养了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姑娘?
江颂月越想越不对劲,问:“坏事都让她做,她名声差了,以后怎么办?”
这样的姑娘,家风严谨的门第恐怕不会愿意迎娶,毕竟谁知道她哪日会捅出什么窟窿。
“会远嫁离京。”
嘴上没门,一心为国公府时,能免去府中其余人许多麻烦。
成亲后万一偏向夫家,对国公府来说就是刺向自己的矛了。
闻人惊阙在辅国公身边长大,对他最是了解,第一次见他对这个孙女儿的骄纵无礼视若无睹时,就知道了闻人雨棠的结局。
“远嫁啊……”江颂月心里不是滋味。
父母亲人都在京中,十几岁的年纪要独自被嫁去远方,被人轻慢与否不知,之后有没有机会回京都很难说。
“府中没个骄横恣肆的做出头鸟,其余谨言慎行、端方守礼的,遇到不公平的事,就只能默默接受了。”
闻人惊阙的声音响在江颂月耳边,幽幽萦绕,“你瞧,她也不是完全没用,是不是?”
江颂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正好这时到了膳食厅,她就停了下来。
厅中,陶宿锦身后立着两个夹菜的侍婢,正在大快朵颐,吃得好不痛快。
瞧见两人,他暂停住嘴巴,阴阳怪气道:“呦呦呦,这会儿给人弄整洁了。闻人五,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闻人惊阙但笑不语。
江颂月也没理他。
清晨时她还觉得闻人雨棠讨人嫌,现在看着与她脾性相近的陶宿锦,开始觉得她可怜了。
陶宿锦再怎么没分寸,也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有整个侯府做后盾。
闻人雨棠则是个弃子。
“弃子”二字闯入心头,江颂月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忙摇头让自己清醒点。
她让人传膳,扶着闻人惊阙坐下,与平常一样,先擦手,再喂水,细致地照顾他。
陶宿锦见了又嚷嚷起来,“都是做给我看的,等我一走,你肯定就不会这么细心了。”
有人搭理他的时候,他没完没了,没人理了,过了会儿就觉得无趣。
叨叨半天,见江颂月一个眼神都不给他,陶宿锦气到了,吃完午膳歇了会儿,就气呼呼甩袖离开了。
.
江颂月今日主要的两件事,一是与小侯爷打听余望山的行踪,这条路如同闻人惊阙的推测,断得干干净净。
二是去见司徒少靖。
她拟定午后前去拜访,没等动身,司徒少靖派人过来传话。
“司徒少卿说了,县主奉旨行事,大理寺的官员与侍卫可随意调动,若有事需要司徒少卿配合,尽可开口。”
侍卫恭敬地将话传给江颂月,附赠一个解释,“司徒少卿近日忙碌,无暇登门,还请县主见谅。”
江颂月忙回礼道谢。
侍卫再转向闻人惊阙,道:“司徒少卿还让属下给左少卿传了句话:官职尚在,就该力所能及地担负起少卿的职责。”
这话不乏责备之意。
江颂月心中一紧,想着那常年阴沉着脸、浑身萦绕着血腥味的司徒少靖,慌忙去看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就跟没听出来一样,笑语道:“与他说一声,我知晓了。”
侍卫离开后,江颂月问:“他是不是因为你只领俸禄不做事生气了?”
“是有些的。”闻人惊阙道,“司徒行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见不得我这样温吞的。”
江颂月立马反驳:“谁说你温吞了?你分明是谨慎有条理!”
闻人惊阙又笑。
江颂月被他一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面上一赧,小声嘀咕:“有什么可笑的……”
大理寺两个少卿行事风格全然相反,司徒少靖因狠辣的手段没少被诟病,江颂月心里不安生,总觉得闻人惊阙经常被司徒少靖欺压。
哪怕这几日来,她亲眼见识到了闻人惊阙的才思。
瞧着闻人惊阙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她磨蹭道:“要不……要不你辞了那少卿的官位?”
“可以啊。”
闻人惊阙答得太快,让江颂月觉得恍惚。
“占着官位不做事,确实不好。主动辞,好过将来被陛下剥夺。”闻人惊阙温声说道,“辞官之后,我就没了俸禄,只能靠府上和月萝你来养了。”
江颂月是愿意养他的,就怕他将来后悔。
未避免潜在的将来的夫妻矛盾,她主动退让了下,“不急,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决定。这样吧,再等……等两个月?”
“好。”闻人惊阙答应她。
这事才说定,大夫人回府了,约莫是从袁书屏那儿知道了今日的事,过来替闻人雨棠赔不是了。
这一日就这么闹哄哄地过去了。
晚间,洗漱后上了榻,闻人惊阙催问:“不是要让我摸摸你身上摔出的疤痕吗?”
江颂月支支吾吾,“疤痕有什么可摸的,都一样……”
闻人惊阙本来没想着看江颂月手臂上的疤痕的,要怪就怪她自己,褪下外衫后,一个劲儿地盯着闻人惊阙的腰腹看,眼神带着勾子,恨不得把他衣裳扯开似的。
闻人惊阙若真是个瞎子就无所谓了。
连日来,他本就心浮气躁,哪里受的了这个?
他转移了话题,想着捏捏江颂月的手臂,稍微亲昵会儿就能入睡了。
摸下手臂而已,多简单的事,平日里他就没少摸江颂月的手腕和手心,再往上面一些而已。
没想到事到临头,江颂月反悔了。
闻人惊阙察觉有异,原本三分的坚持,现在变成了七分。
“月萝,你身上当真有伤疤,不是在安慰我?”
闻人惊阙先质疑,再示弱,“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对自己这残破的身躯有自知之明,也并未因此妄自菲薄,月萝,你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地待我。”
用这招骗取江颂月的心软,他百试百灵。
就见江颂月眉眼一皱,隐怒道:“谁安慰你了?我身上本来就有旧疤痕,比你的时间还久呢!”
“月萝……”
“给你摸就给你摸,你等着!”江颂月打断他,掀开寝被坐起……
——坐了半晌没动静。
这下闻人惊阙对她身上疤痕的好奇心,直接攀升到了九分,他是一定要看看江颂月所说的疤痕是什么样的了。
刚想再添把火,江颂月突然跪坐起来,将床头床尾的纱幔一起放了下来。
这让闻人惊阙记起她上一次放纱幔的情景,那回她是为了背着自己更衣,结果……
他目光微微一跳,余光轻盈地落在了江颂月的衣襟口上。
那处被宽松的寝衣覆盖着,隐隐显出轮廓。
里面的风景闻人惊阙有幸近距离见过一次,圆润饱满,柔腻白皙。
“你坐着别动,我抓着你的手让你碰!”江颂月的语气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凶。
“嗯……”闻人惊阙低沉答应。
随后,他就看见江颂月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江颂月耳尖红得透亮,心里一下子后悔当时怎么就脱口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疤痕,一下子埋怨纱幔不够隔光。
她心臊的厉害,偷瞄闻人惊阙一眼,见他乖乖地坐着,目光虚空,才微微镇定了些。
“我的伤疤在手臂上。”她强调着,得到闻人惊阙的应答声后,深吸气,在闻人惊阙面前拉开了衣襟。
鼓囊囊的白茶小衣映入眼帘。
闻人惊阙:“……”
他立即压住错乱的呼吸,无声将寝被拉高。
脑中翻腾归翻腾,理智还是在的。
上回撞见的画面在他梦里出现过许多次,他很确信没在江颂月身上看见任何疤痕,有的只有刺人双目的雪色凝脂。
才这样想,就见江颂月细嫩的指尖探进裹胸小衣上缘,将其轻微地往下压了压。
一道细长的暗红色的陈年伤疤,就这么随着大片白皙,跳跃到闻人惊阙眼前。
闻人惊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