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站在渡口, 天边微微透露出一丝鱼肚白,几只小舟穿梭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

草编织成的斗笠蓑衣遮住了灰色衣衫, 细雨落在上面, 形成深浅不一的斑驳。青年抬手扶住斗笠边沿,眼神冷静无比,他如最普通的即将出发的旅人, 与船家攀谈起来, 任谁也看不出他此时正被通缉。

“后生,我们还不出发吗?”

“再等等。”

“你这后生也忒奇怪,已经过了开船时间了,就算你要等的人没来,总得递个口信才是,这样干等着是怎么回事?”

“……”

祁言没有吭声, 但随着白色光亮即将挤走了海岸上方最后一处昏暗, 弥漫至渡口时,他唇角闪过一丝极快的浅淡笑意:“来了。”

他轻声道。

船家闻言挠了挠脸颊, 拿起腰侧酒壶猛灌了一大口, 然后解开揽绳,眯眼观察了下天气, 准备出发。

在他眼里,出现在这里的是一位生得风流韵致,一看就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的年轻少爷。

背着个小包裹, 喘气急促。

来了也不说话,只默默拽住早到的同伴, 往船上走。

奇怪的很。

但对船夫而言, 只要给钱, 别说奇怪,就是个疯子,他也不会多嘴,。

船离渡口越来越远,驶入与天际相接的朦胧烟雾中。

“你似乎一点都不奇怪我会来?”儒生打扮的‘风沅’喝完一碗船上提供的酒后,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的胃部感受到了一股灼烧,蔓延至四肢。虽然不怎么舒服,却也驱散了路上带来的寒气与疲惫。

“知我者谓我心忧。”祁言淡淡笑了下,他从桌下摸出一盒早已准备好的点心递了过去。

‘风沅’如同松鼠在进食,吃的脸颊鼓鼓。

可见真的是饿了。

青年用手帕轻轻擦去对方嘴角的残渣。

“对,谓你心忧到我俩这下都要被通缉了。”‘风沅’翻了个白眼,由于嘴里食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我准备南渡。”

“你想好了?”

“阿沅不是早早在那边便准备了人接应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风沅’拍了拍手,把点心残渣抖落,伸了个懒腰后,懒洋洋望向船舱外,初生的朝阳铺洒在江面上,金色的涟漪悄悄晃动,“与其留在京中腐朽,还不如四处看看,看看你我二人的志向究竟为何?”

“我想要的也不多,只是希望最起码能不再看见白骨蔽平原。”

“反正我爹他呢,已经决定为了宫里那位娘娘奉献了,他对我,对我娘也没什么感情,要是不跑,我估计就得给人当侧妃去了。”

“谁让这家里就我一个女儿,我那几位兄长可是早早领了离京的差事,而且你答应给我做的甜水鸭还没做,我要是不顺路过来看看你,岂不是愧对我的胃。”

“阿言,我此行恐不与你同去,我们各凭本事,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

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

这句话从未从祁言脑海内消失,毕竟这是一切矛盾的起始,青年笑了笑,低声道:“好”。

他容貌普通,浑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独特,此时温柔覆盖着他的眼眸,驱散了里面的冷静与寒冰,祁言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对方面颊,惹来一个嗔怒的眼神。

这个幻境,也许是时候结束了。

虚假永远不会成为真实,反而会令人疲倦。

祁言闭上了眼睛,再睁眼入目皆是铺天盖地的红色,囍字高悬。

他望着红绸另一端的娇羞美人,神情淡漠。

一场单方面的失败交易。

下一刻,尖叫声四起。

红绸的颜色变深了,上面大概会有不少人的血吧,祁言提剑淡漠想到,他抖了抖剑尖,几滴血珠落地。

外面日光正好,可屋内的情景却叫人胆寒,娇羞动人的新娘倒在地上,面上带着生前最后一刻的不可置信与惊惧。鲜血冉冉流淌,与其他人的殷红交融,墙上,砖石上,桌案上,处处都有血,也处处弥漫着一股阴冷。

大喜的日子新郎干掉了新娘一家。

侥幸保住命的宾客瑟瑟发抖聚在一起,恨不得彻底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不用吭声,更不用面对这宛若地狱的一切。

谁都不敢确定自己等会能不能活下来。

在这个将杀戮视作理所当然的青年面前。

所以说是场失败的单方面交易啊。

祁言接过手下递来的白布,慢条斯理擦拭起手中的剑,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除了武器以外的东西上,冰冷、平静,他站在那里,便恍若数九寒冰,在遥不可及间俯视众生。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粮食和太守全家的命。

既想与他这位反贼交好,又不愿意得罪京中来客,米仓的老鼠长得倒是比外面孩童还要健康。

祁言平静吩咐:“开仓放粮。”

“至于外面那堆人,该杀的杀,该放的……希望他们能拿出相应的诚心。”

“是。大人,夫人那边”

“你等下派人递个口信,她会明白的。”

“是。”

说来也是有趣,成为凡人的祁言,借联姻增强自身实力亦或借机吞并并无不可,可在作为仙尊祁言的眼中。

走了步错棋啊,他不由苦笑。

在那场渡劫中,祁言只想着后面的女人绝不会影响风沅正室的地位,她们只是用来巩固地位的工具而已,忽略了风沅的感受。……也或许是想到了,只是坚信凭二人的情谊和相同志向,绝对能互相理解。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一半。

恋人的确未曾多言,专心将心神致力于势力扩张上,与此同时裂痕也在悄无声息扩大。

第一道裂痕

白首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不复存在。

第二道裂痕

他们的孩子被暗害,而他为了暂时稳住另一股势力,对此选择息事宁人,暂时放过了那位侧室

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

这是一切悲剧的结束亦是一切痛苦的开始。

祁言冷静重复着那场渡劫时的生活,未曾有任何改变。虚假永远变不成真的,沉溺不舍的契机在于现实存在。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幻境,就是因为它是最好勘破的存在。

有些人,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把握眼前,一旦错过,便无法回头。

只是稍稍还是有点……舍不得。

久攻不下折了几员亲信乃至跟在祁言、风沅身边一路看着长大的义子后,祁言要屠城,而风沅……拒绝。

他不明白即使与父亲为敌,在战场上争锋相对,哪怕最后将其逼上末路,不怕承担弑父罪名的妻子,为何会在此事上退步不让,甚至甘愿反叛。

明明他们马上都即将得偿所愿,改写历史,书写新的篇章。

这一切已然结束渡劫的祁言是明白的,从最开始,风沅在乎的就是百姓,引发她当年愿意和自己离去的,一方面是因为二人间的情谊,另一方面则是留在京中,她找不到愿意给百姓留条活路的人。

而他

当时唯在乎权势。

青年只恍惚了一刹那,然后在妻子复杂嘲讽的眼眸中,剑光闪过。

“祁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负我的,祁言——”

“祁言,是你害了我们的孩子,你就是个骗子——”

沾满血泪的话语在耳侧哀嚎。

可祁言的神情未曾有一丝动容。

他只平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这个幻境最后能保持沉默便好了,这样他或许还能再不舍一会,因为他的阿沅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只那样平静无比望着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也预料到二人的决裂。

梦醒十分,祁言有时也在想:人生若只如初见,也只愿是……初见。

幻境破了。

祁言的选择从未变过,从当时的劫数到如今的野心。

他曾经可惜过自己在凡界的行为,可抛开一切,哪怕幻境中的重来能够让他获得想要的圆满,青年也只是可惜,未曾后悔。

情爱虽让人沉溺,但却不是仙尊的全部。

他要承担的是整个……仙界的未来。

哪怕为此牺牲所有。

他来到了一片禁地,境地中央陈放着面被青苔所覆盖的镜子,指尖鲜血滴落,镜面上的杂乱都化为一阵烟雾,消失不见,徒留白光闪动。

昆仑镜认祁言为主。

据传这面镜子可以破开神界的禁制。

*****

另一边,风沅几个所待幻境也即将结束,毕竟女主都代替男主,准备争权夺利了,他们再继续扮演也没有必要,反而感受到了心境试炼的到来。

相较于冥主单纯舍不得姐姐的纠结,妖皇几乎要将心分为三块,一块用来跟挚友道别,一块用来安抚在确定心意后突然对于某些事情异常计较的陆玖,还有一块

“抱歉。”她认真道,“对于你的心意,我——”

她从来没有想过人皇居然会喜欢自己。

“为什么要道歉呢?”温和俊秀的青年感受到了这份坚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就微笑起来,轻声道:“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令你为此事为难。”

“喜欢从来不是束缚,也非包袱,我心悦你只是我自己的事,诉说出来更是我的自私。”

“姬明——”

“所以阿沅,不必为此愧疚。”这是人皇第一次如此亲昵称呼对方,他眸光温柔,神情认真,“抱歉。”

下一刻,他便又恢复了笑呵呵,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淡然模样:“哈哈哈哈,希望这个幻境能快点结束,毕竟这里的茶不好喝,点心也不好吃,就连钓鱼也不可以呢。”

言罢姬明冲风沅眨了眨眼睛,在对方的欲言又止中露出一个温柔略带几分安抚的笑容。

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无人看到转身后青年脸上的黯淡失落,正如也无人知道他当时有一刹那想告诉风沅

其实你我是旧时,我便是你未曾做妖皇四处云游时路上救下的小乌龟。

我比祁言更早喜欢你。

你的渡劫我差点也参与。

……

差点,终归还是……不可求。

所以无论多想,他到最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提起。

莫要再为他人增添烦忧了。

姬明缓缓露出了一抹苦笑。

作者有话说:

祁言是爱女主的,但他永远只会选择事业和仙界的未来,这是他作为仙尊的责任。姬明在感情中选择了成全,他将心意说得太晚了,而且他虽然豁达,但或多或少有着胆怯,当年祁言是要比他勇敢的,直接下凡渡劫,虽然最后给混成了BE。感谢在2022-08-17 23:59:23~2022-08-21 23: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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