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劳森医疗中心很少谈起穆勒先生,布雷尔医生在13号房的那位病人。没什么事情好说的。对忙碌又工时过长的护士来说,穆勒先生是病人的楷模。在第一个星期中,他不曾有偏头痛的发作。撇开一天六次对生命症候的例行检查,脉搏、温度、呼吸频率以及血压,他只做了少许要求,并且不太需要关注。护士们视他就像布雷尔的护士贝克太太,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不过很清楚的是,他重视他的隐私。他从未主动开始一段谈话,当护士或其他病人跟他说话时,他友善又短暂地说上几句。他选择在他房内用餐,而且在他早上与布雷尔医生的会面之后(护士们猜测是由按摩与电疗所组成),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独处,在他的房间里奋笔疾书,或者在天气许可之下,在花园散步的时候涂写着笔记。至于他在写些什么呢,穆勒先生客气地阻止了探究。唯一知道的是他对一位古代的预言家查拉图斯特拉有兴趣。

对于尼采在医疗中心内温和的举止,以及经常出现在他书中那斗志昂扬的高频率声音,布雷尔对两者之间的差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他对他的病人提出这个问题时,尼采微笑地说道,“这没什么好神秘的。如果没有人聆听,当然就只能呐喊!”

他似乎满意于他在医疗中心内的生活。他跟布雷尔说,不只是他的日子愉快又免除了痛苦,而且他们白天的谈话同样让他的哲学成果丰硕。他一向轻视像是康德或黑格尔之流的哲学家,他说,他们以一支学院的铁笔,只为了学术社群而撰写。他的哲学是关于生命并为了生命。最好的真理,他始终这么说,是从一个人自身生命体验中破茧而出的血淋淋的真理。

在他与布雷尔有接触之前,他从来不曾企图让他的哲学付诸实践。他简简单单就打发了应用的问题,声称那些无法了解他的人不值得为之大费周章,反之,优秀的个体会找到他们通往他的智慧的道路——如果不是现在,那就是100年之后!但是,他每天与布雷尔的对决,迫使他把这回事看得更为认真。

尽管如此,对尼采来说,这段无忧无虑、富有建设性的劳森时光,并没有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美妙。潜藏的逆流逐渐侵蚀着他的活力,他几乎每天都写着愤怒、渴求、绝望的信给路·莎乐美。她的意象从未间断地侵袭他的心灵,分散他对布雷尔、对查拉图斯特拉的精力以及享受免于痛苦的纯粹喜悦。

不论从表面或深层来看,对布雷尔来说,尼采入院的第一个星期的生活,有的只是**与折磨。花在劳森的时间,是在已经沉重的行程表上再添负荷。维也纳医界不变的铁律是,天气越糟,医生就越忙。几个星期以来都是阴森的冬季,灰蒙蒙的天气持续不断,北风刺骨又强烈,空气则沉闷又湿漉漉的,这天气使举步维艰的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了稳定的人潮,送进了他的诊疗室。

12月的疾病主宰了布雷尔的摘要:支气管炎、局部急性肺炎、鼻窦炎、扁桃腺炎、外耳炎、喉炎以及肺气肿。此外,一直都有病人患有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12月的头一个星期,两个年轻的新患者,带着遍及全身的硬化症进了他的办公室。布雷尔分外痛恨这种诊断,他没有任何治疗方法可以提供给这种病症,并且厌恶那种进退两难,是否告诉他的年轻病人落在他们头上的命运,日见严重的行动不便以及随时可能发作的突发性虚弱、瘫痪或失明。

同样在第一个星期,出现了两个新患者,没有器官病变症状的证据,布雷尔确信她们患上了歇斯底里症。一个是中年妇女,在过去两年以来,只要她被单独留下,**性麻痹就会发作。另一位病人是个17岁的女孩,双腿有强直性**失调,并且只能用两把雨伞作拐杖行走。不时地,她会大叫这种奇怪的句子:“不要管我!走开!我不在这里!那不是我!”她会丧失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