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搜身

月色斑斓,透过铁栏的缝隙,静静倾泻在地上,潋滟出清透的影儿,谢娴便站在这影儿的后面,脸庞低垂,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座优雅的雕像,只有紫色的流仙裙摆,随着清风瑟瑟吹动……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

常青微微皱起眉,她的摸样就是大宅门里那些千金小姐的寻常样子,可你永远不知道,在那眨眼的瞬息会有多少杀招,在那笑容里含着多少心机,柔弱的外表下有着对峙一夜的强悍,而强悍背后,又有着一招致命的软肋……

这样的女子……

常青走近了几步,抬头之时,神色已经恢复成冷峻,冷冷道:“你找我?”

谢娴仿佛有些吃惊,抬起头看了看那门,她方才没有听到门锁响动,怎么……可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常色,万福道“见过常大人。”

常青“嗤”地一声道:“虚伪矫情都是贵人的通病,连你也不能免俗。”

“矫情是因为心里还尊重着什么,若是这个也没了,世间也就乱了。”谢娴静静道。

常青听了这话,扬了扬眉,道:“所以你要一直这么矫情下去?”

谢娴摇头道:“当然不是……”忽然觉得说这种话题有些无谓,忙转了话头道:“常大人,你对眼前之事怎么看?”

常青淡淡道:“我怎么看不重要,明日你会送到贵妃娘娘哪里,你要问她怎么看。”

谢娴听了这话消息,有些吃惊,蹙起秀眉,道:“贵妃娘娘从来不搀和这些的,怎么会……没听说过她与二皇子有什么羁绊。”

常青不答,只阴冷着脸望着谢娴。

谢娴眨了眨眼道:“倒是她有一个娘家侄女,是与我一起备选的。”

“这是圣上口谕。”常青忽然打断谢娴的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娴脸色一变,嘴唇微微发抖道:“圣上的意思?”

常青不答。

“我知道了。”谢娴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常色,对常青万福道:“谢大人提醒。”说完,低下了头。

“你已经想好了解脱之法?”过了许久许久,常青忽然开口。

谢娴沉吟了下,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是想跟贵妃娘娘说……”常青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道:“正因为有一个侄女与你一起备选,圣上又把这样的责任交托了她,无论哪方面,她都不应该处置你,是吗?”

谢娴被他点中心事,脸色微变,抬起头道:“大人……”

“这是常理。”常青负手而立,淡淡道:“可遇到非常理就难说了。”

“大人的意思是……”谢娴眨了眨眼,走上几步。

常青哼了一声,道:“让我说,需要付出代价的。”

“哦……”谢娴听了这话,又退后几步,把自己身子隐藏在阴影里,道:“谢谢大人提醒。”说着,又低下了头。

常青没想到她不上钩,拧起剑眉,道:“你真不怕死?”

“怕。”谢娴干脆答道。

“那你怎么……”常青说到半截,忽然住口,森然道:“你宁愿死也不肯……是吗?”

谢娴望着常青渐渐染上戾气的面容,淡淡道:“也不是,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罢了。”

“相信自己?”常青怔了怔,哼了一声道:“贵妃娘娘可没耐心看你那些花招。”

谢娴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忽然道“那婆子的尸体,大人一定找仵作验过了的,那毒不是麻药之毒,针囊里也一定有那婆子留下的痕迹,一切都指向我图谋不轨,而按照大人的性子,那婆子的出身,那些毒药的来源,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是吗?”

常青听了这话,怔忪半晌,忽地走到那铁床前,把佩刀放下,双手扶膝,道:“过来!”

谢娴愣了愣,却没有动。

“过来!”常青又冷冷重复了一遍。

谢娴迟疑了下,走到常青两尺之远里,站住,道:“大人?”

“坐在我怀里,让我亲一下,我就跟你说那婆子的出身,若是让我……”常青还没说完,忽地被谢娴截住,道:“大人!” 常青被谢娴打断,脸色一沉,抬头望着谢娴,见少女脸色绯红,似乎强压住羞怒,道:“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东西跟你换。”

“什么东西?你还有什么东西?”常青讥讽道。

“魏公公的东西。”谢娴扬起头,道:“家父与二皇子虚以为蛇的时候,曾经掌握了魏公公一件关键物件,本来想拿着这东西……现在决定交给大人,换大人那罪证呈到御前,以证明谢家清白,魏公公对大人有再造之恩,想必大人不会不同意的……”

常青“哦”了一声,道:“抄家的时候……”

“不在我们谢家,从前在父亲把它交给了靖毅将军那里,后来父亲从狱中归来,靖毅将军又还给了父亲。”谢娴回答得很快。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绊倒当朝一品的厂公,牺牲一个谢家又如何?”常青冷笑道:“谢娴,当我是傻子吗?”

谢娴摇了摇头道:“大人这就不懂了,魏公公虽然与文臣不和,却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与靖毅将军交好,在历朝厂公之中算是好的了,绊倒魏公公不难,换上一个更差的就糟了,所以……靖毅将军又还给了父亲,便是为了在必要之时,保家而非攻击。”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那张俊朗的面容,在月光的琉璃下,映得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神色,许久才道:“你是笃定我因为这个,绝不会把你交出去?”

谢娴微微一笑,道:“利益所在,大人是明白人。”

常青哼了一声,道:“明白人又如何?”

“明白人……不会做傻事。”谢娴眨了眨眼,道:“不会被情绪左右,而是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

“这倒是……”常青悠悠道:“对了,你这样的明白人,怎么养出了那么个蠢货妹子?”

谢娴一直淡定自若,忽听常青提起谢灵,脸色大变,怒道:“大人说话放尊重点?”

“尊重?”常青讥讽道:“家难之时,还有心思表什么情,任性妄为,自私凉薄,愚蠢幼稚……谢娴,你养着她是用来玩的吧?”

“住口!”谢娴忽然大声道,“大人,你……太过分了!”最后那话已经带着颤音,浑身发抖起来。

常青见她终于失去常态,方才被她压制的那郁闷一扫而光,扬起头道:“谢娴,我说的不对吗?”

谢娴正被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听常青最后那句,忽然悟到这是他故意撩拨,顿时清醒过来,沉了沉心道:“大人,您这是何必,选择这个,并非我赢了,何苦气不过说些小孩子的话?”

常青哼了一声,见谢娴还远远站在那里,沉声道:“过来吧!”

“什么?”谢娴这次真的有些吃惊,道:“大人,我说过跟您做交换的……”

常青不答,而是上下打量着谢娴,谢娴被他看得发毛,不由道:“大人,您真的不想……”

“谢娴……”常青打断谢娴的话,道:“你还是不够聪明。”

“我很笨的。”谢娴轻轻点头道:“闺阁女子,见识狭隘,自然远远不及大人的。”

常青听她这么说,仔细望了望,见那张如玉的面容上,并无讽刺之意,出口道:“我的意思是,对付男人,不要傻到用男人的法子,有时候,最笨最女人的法子,才是最有效的。”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谢娴。

谢娴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冷笑道:“大人,谢家还没倒呢。”

“快了。”常青冷冷道:“这个世间还没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东西。”

谢娴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咬着嘴唇道:“大人这么笃定自己能找到?”

“你说呢?”常青淡淡道。

谢娴听了这话,脸上变幻许久,又望着坐在铁**眸光烁烁望着自己的常青,提着裙子转过身,走到房间里的角落里,道:“大人说的很对,可是,我还有最后的法子,亦可保谢家无恙。”

常青脸色微变,轻轻站起来,慢慢走近谢娴。

谢娴本来已经靠着墙根,见他如此,心下大惊,道:“大人现在就要逼死我吗?”

“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做,也可以把罪证呈贡御前……”常青的步速很慢,却靠得越来越近,在一尺的距离里,俯身望着谢娴,道:“但是这一切还需要一个条件。”

“什么?”谢娴蹙着秀眉,道:“大人请说。”

常青忽然出手如电,扯开谢娴的袖子,弹掉那手里捏着银针,贴身过来……

“你做什么?”谢娴大怒,反手一个耳光。

谁知常青一动不动,挨了那耳光,反而把头贴到谢娴耳边,低低道:“搜身,我必须确定,你身上只有麻药的针囊……”

谢娴听了这话,怔了怔,觉得有些道理,却觉得那只手已经摸到了自己,忙摁住那手道:“大人可以找婆子搜的,不用劳您费心……”

常青“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搜了更放心。”

“真的不用,大人可以叫外面的婆子来搜。”谢娴眨了眨眼。

“我要自己搜。”常青冷着脸。

“男女不便。”谢娴斩钉截铁。

“你说了不算。”常青忽然伸手一佛,点中了谢娴的麻穴。

“我要叫人了。”谢娴脸上已经羞怒成一片。

“你敢叫,我就亲你的嘴。”常青哼了一声。

“混蛋!”谢娴忽然冒出粗口。

常青见那张娇羞恼怒的面容,心里忽然无比畅快,那冷峻的俊容在月色下艳艳绽放开来,道:“你再说一句,就开始亲如何?”

谢娴立时闭嘴,双眼冒火。

常青却不看她的脸,只盯着那衣襟深处,他其实很有一种冲动……但是……他伸出了手,搭在谢娴的肩头,少女穿的是普通的云锦衫子,说不上太好,却也说不上坏,正如她这个人,远远站在闺秀里,便是寻常摸样,寻常摸样……

他摁住她的肩头,把身子探了过去,那种幽香在静谧的夜里越发浓烈,只不过少了几分药香的沉重,多了几分花香的轻盈……

谢家起复,她也是很高兴的吧……

如今她进宫,似乎是为了……竞选皇子妃?

常青把那手渐渐划下去……

他们之间,似乎遥远的不能再遥远,谢家千金,入宫备选,嫁给四皇子,有一日荣登大位,便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而他……他……便成了被她驱使的奴仆……

奴仆……

即使不是,她也会嫁给文臣之子,做高门大户的太太夫人……

他们之间……

之间……

好像一直很远,即使靠近,也似乎是在争,他因为不相信自己赢不了她,总觉得有一个高下在等着他们,因此十分有耐性地跟她游斗,等待着压倒她,征服她,让她能心甘情愿地……

只是这样奇怪的心绪,也只有在抄家的时刻,可以成为彼此的传奇,脱离了那牢笼,他们只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常青本来早就认清这个事实,此时却又迷茫起来,蹲□来,望着那紫色的流仙裙,清风吹起皱褶,轻轻拂动着的他的脸,也撩起了裙摆,露出紫红色的绣花鞋,鎏金的镶边,便是他熟悉的摸样……

他低下头,望着那绣鞋,忽地伸手捏住……。

“常大人,好了吧?”谢娴颤声道,这混蛋……幸亏隔着衣服,否认只有自尽了。

常青忽地站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不知不觉,不知所起,便又……

他忽然没了再去望谢娴的勇气,一伸手解开麻穴,转身就走……

谢娴见他转身离去,听到那铁门“哗啦”一声关上,忽地靠在墙壁上,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无端端被一个男人摸来摸去,总觉得无比难堪,还有些失落——那个男人终于用卑鄙的手段,赢了自己一把,也不是什么滋味,转过身,走到墙角,靠着墙坐了下来,用裙子捂住了脸……

不能死,不能任性,要忍,要忍,为了谢家……正默念间,忽听铁门又一阵响动,常青又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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