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出殡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该来的亲戚们都来了。草草的用过了早饭之后,灵车缓缓的开来,法师们再次唱起了那哀乐,那声音仿佛是要唱碎人们的灵魂一般,在人的脑海里面响着。
灵车缓缓开来,穆秋,穆烟还有初冬站在门口,看着几个男子将初鼎文的棺材抬了出来,装到了灵车后方的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
“为什么要将爸爸放在那么狭小的地方?!”初冬突然喊了出来。
一时间,又是声泪俱下。旁边的亲属们哭声一阵响过一阵,似乎在比拼什么似地。穆秋拉着初冬,不让她冲上前。
穆秋和初家的关系毕竟不深,是不允许被坐在灵车上的。可初冬以至于拽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穆秋没有办法,只得一起坐上了灵车。
灵车虽然走的很早,但也已经有很多记者守在外面了,一出门就有很多的摄像头对着他们,死者为大,记者们难得素质了一回,没有蜂窝似地围上来采访。都纷纷立在了两旁。灵车缓缓的开了出去。
有记者随着灵车一路追踪。初冬一路上就一直拉着穆秋的手,呆呆的也没有个反应。只是在每次过桥的时候都按照大人们的嘱咐说一声:“爸爸,过桥了。”或是在转弯的时候喊一声:“爸爸,转弯了。”
穆秋坐在初冬的旁边,看着路边的风景迅速的在自己的眼前后退。那些东西,就像是逝去的时光,不同的只是,路走过了你还能走,走错了你可以回头,而时光,却永远没有这个可能。
火化厂造的很幽静,到处都是松柏。一幢幢的建筑物都古色古香。在火化厂的最后面,是一条河,河的左手边,是一座宝塔似的建筑物,那是焚化纸钱,衣服,花圈等等的地方。右手边,走过一个小型的超市,就是遗体停放厅了。灵车停稳之后,初鼎文的遗体被人从灵车上搬下来,放到了“忠孝厅”里面。
厅堂两边放着电视机,里面放映着什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亲属围着遗体一圈圈的走着,然后哀乐响起,工作人员便推着遗体送进了火化炉里面。
初冬拽着穆秋。被一群人推到了最前面,看着自己父亲的棺木缓缓的被人推了进去,她突然看见了火。就从那个不大的窗口里面。
那些火,将会将自己的父亲包围住,然后一点点的,将他烧化。
“你们要把我爸爸弄到哪里去!?”她突然抑制不住的大喊了起来。“你们要把我爸爸弄到哪里去?!我不要把他烧掉!”她哭喊着,甩开了穆秋的手,扒住了那棺木喊道:“他会疼的!我不要把他烧掉!”
那熊熊的火烧着,那该有多疼啊!可他却不能动,不能喊。
时间快点倒退吧!快点倒退吧!不管用什么都好,不管拿什么换都好,快点倒退吧!只要能够倒退,拿什么出来换,她都愿意的啊!
穆秋突然拉住了初冬,把她拖离了那棺木。“冬冬……你这样,会拖住往生者的。”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尖声的喊着不要不要。挣扎着想要冲上前。
然后“轰隆”一声,窗口关上。
初冬的记忆里,父亲的面容分明前一刻还清晰的像刀刻般,此刻却开始无法抑制的溶解模糊。这是初冬的生命中,经历的第一次死亡。她以未能长大的心,见证了它。
它让初冬在泪水和哭喊中第一次明白,今后她的人生里面,不管她如何的努力,不管她如何倾尽自己的全部,都再也唤不回自己父亲的一个笑容,一句话,一个抚摸,即使她今后如何的努力,如何的乖巧,都再也听不到父亲的一句夸奖。再也看不到父亲面上宠溺的神情了。
即便倾尽一切,也唤不回了。
这个,就是死亡。
成长的岁月里,她最终会无可避免的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
…………
从忠孝厅出来,就到了等候室,等候了不长的时间,初冬就拿到了初鼎文的骨灰盒。精致的外盒,捧着手里面那么的沉重,她甚至都捧不起来。但她固执的捧着,一步步的往前走。不曾回头。
因为大人们告诉过她,如果回头了,父亲就会留在这里,不能跟着她回家了。
她捧着,往前走。
“爸爸,我们回家了。”还是稚嫩的声音,还是这样瘦小的身板。她捧着自己的父亲,一遍遍的说着,一步步的走着。
最后要将初鼎文的骨灰葬在陵墓里面,葬礼就完了。亲友们纷纷离开了。穆秋要回去了,但初冬放下了手里面的骨灰盒之后,就一直都拽着穆秋,让她不能离开。
最终跟着车子回了初家。
一直到了深夜,初冬才又睡着了。穆秋将初冬抱到了那张小**,命人点了安神的香,就离开了。
“夫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女佣跑了出来。
“嗯?”穆秋挑眉。
“夫人,你不留下来吗?”
穆秋惨然的笑笑。“我不是你们的夫人,我是冒牌的,所以我没有资格留在这里,最终都是要走的,趁着还没有多留恋的时候,早早的走了,才是最好的。”她要在她还能狠心离开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可是……可是小姐一定很难过,现在在这里的亲戚们,每个人都不安好心,如果夫人不在了,小姐怎么办?”
穆秋低头。“抱歉……我没有办法。初冬,最终还是要自己成长的,我相信没有我,她也会自己坚强的走下去的。”其实这些只是借口,她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只是因为,她没有勇气留下来,陪着初冬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所以她自私,她自私的甚至将这么一个小孩子,独自一个人留了下来。
她求着她不要走,她向她求救。她却还是放开了手,把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
……
接下来的事情穆秋没有参与。穆烟还要继续留在了初家。但每天都会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
从穆烟的电话里面,穆秋多少知道,初家展开了一番对于初冬的抚养权战。穆烟被夹在中间。
原来,在后来律师出面后,穆烟才知道,即便穆烟和初鼎文说清楚了,初鼎文还是没有签那份离婚协议书,也就是说,穆秋现在还是初鼎文的妻子。那么,按照各方面的法律,遗产,和初冬的抚养权,穆烟都有份。
但穆烟在电话里面已经明确表示过了,她是不会拿那份遗产的,一分一毫都不会拿。至于初冬的抚养权,若是没有人愿意抚养,穆烟会接手。可又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愿意呢?因为此刻的初冬,代表的就是财富,谁会对财富置之不理?
还有几天,律师就会将材料都整理好,然后会公开讨论,决定抚养权和遗产问题,而穆烟也打算在那一天,宣布自己将放弃这一切。
对于穆烟的决定,穆秋表示认同。初鼎文的东西,一分一毫他们都是没有资格拿的。
现在他们就等两天后,穆烟回到穆家了。然后,他们就和初家,没有关系了吧?
这一切,原本是应该这样的。可就在那天早上,那原本应该做出决定,将穆家和初家彻底斩断的那天凌晨。因为一个瘦小的身影,彻底的改变了。
四点,天色还没有亮,但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的看清路上的人影了。穆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倒了一杯水,站在自己的阳台上吹风。隐隐约约的看见了那个缩在自己家楼下花坛旁边的身影。
小小的,小小的。
“!?”
只是这么一眼,穆秋就已经知道了是谁。
可她没有勇气下楼,只敢站在阳台上,就这么看着。她祈祷,祈祷着这个小鬼能够快点离开。
这样祈祷,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初冬不快点离开,于她,就真的会是一个劫难。
她就这样看着,直到天色一点点的亮了起来,那个小小的身影也不曾离开。
阳光一点点的升起,终于将初冬小小的身影完全暴露了出来,如此的清晰。
“……”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么?你打算,要在这里呆多久?
穆秋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个身影,不断的在自己的心里问着。她只看到了初冬的身影,但初冬的脸却已经在她的脑海里面清晰了起来。
任性的大小姐,嚣张的大小姐,安静的大小姐,委屈的大小姐,伤心的大小姐,痛苦的大小姐,生气的大小姐……
劫难,劫难,终究是一个劫难。
“唉……”轻叹。穆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手里面的杯子放下,终是出了自己的房间,下了楼。开了门。
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步的靠近了花坛里的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后停下了脚步,她问。
初冬缓缓的抬起了一直都埋在**的头,看着穆秋。“我不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不要当他们的小孩……”她看着穆秋,流着眼泪。像一只快要被抛弃的流浪猫。
“……”穆秋慢慢的蹲下,蹲在了初冬的面前,终于朝着初冬,伸出了自己的手,轻声的说道:“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大小姐紧紧的抓着穆秋,“呜呜”的哭了起来。
穆秋将初冬抱在了怀里。“不要哭了,不要怕。”
“穆秋,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刚刚才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可如今她脸伤心的时间,他们都不愿意给她。而是急不可耐的想要把她逼上另一个绝路。
“……”想要置身事外,那是她一贯的宗旨,却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一个“好”字,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原本应该是观棋的人,可却已经入了棋,既然入了,又怎么能再去置身事外?
早上8:00,穆爸爸和穆妈妈也都醒过来了,初冬在穆秋的**睡着了。
“冬冬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现在连父亲也没有了。也不知道她的那些亲戚将来会对她怎样。”穆妈妈坐在楼下,说着。
“为了她身上的巨额财富,他们也不会怎么亏待她。”穆爸爸拿着报纸,回答道。
“唉……可那毕竟是为了钱,谁又会真心的待她?将她视如自己的女儿呢?”
穆秋原本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一直很安静,可下一刻,她突然站了起来。
“小秋?怎么了?”
“妈妈……爸爸……”她说着,深深地深深地,朝着他们鞠了一个躬。
“小秋?你干什么?”穆妈妈诧异至极。
“对不起,以后,也许不会太平了。”她这样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小秋?!你去哪里啊?!”穆妈妈没有明白,追着穆秋到门口,大喊。
“算了。她自己的事情,既然做了决定,就让她去吧。”穆爸爸还是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椅子上,依旧捧着自己手里面的报纸。面容平静,像是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丝毫的影响。可是报纸上说的什么内容,他却注定看不进去了。
穆秋一路狂奔,在马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坐了上去,说了初家的地址,就不发一言。
她走的太急,都没有拿手机。
路上有点小堵车,快要到初家的时候,穆秋付了钱,自己跑了过去。
现在是上午10:00,裁决是在10:30分,希望能来得及。
而另一方面,初家。律师已经将所有的事宜都宣布了,只等着商量初冬的抚养权问题了。作为初冬的后母,穆烟自然是第一个被询问道的人。
“初夫人,您对于初小姐的抚养权和遗产的问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穆秋低头片刻,继而抬起头说道:“对于遗产和抚养权,我……”
“哐!”大门被人猛力推开。
“我们要求获得初冬的抚养权,还有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遗产。”穆秋出现在门口,大声的说着。
全体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了穆秋的身上。
“姐?”穆烟惊讶。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和我们争抢抚养权?!”
“是啊!这是我们家族的私事,外人不要插手!”
很快的,旁边的亲属们纷纷站了起来,指着穆秋嚷嚷道。事关重大,他们已经顾不得自己一贯维持着的形象了。
穆烟却是没有说话,看着穆秋。一脸的不甘心。
“这位是……”律师起身,对着初冬问道。
“我是穆烟的姐姐。”穆秋走了进来。看着律师说道:“既然小烟是初冬的母亲,那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初冬的抚养权都是应该归我们,而且初先生的遗产,小烟也是直接继承人之一。”她这样说着,竟然无视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和质问声。
“初夫人,您的决定是……”律师再一次回头,问穆烟。既然和初鼎文有婚约的是穆烟,那最终还是要问穆烟的。
而穆烟此刻却只看着穆秋,脸上,难过,不甘,伤心。她看着穆秋,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我和我姐姐的意见相同,初冬的抚养权,理应归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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