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0七章 刁难

礼部的人和诚王府的人在婚礼前来过家里。其实平民百姓家办喜事,头一天两天的,也会到新娘家去一趟。虽然时间、流程都是固定的,也得再顺一遍,彼此心中有数,以免办喜事的时候,突然出现什么不和谐音符。

用现代的话说,叫预习,叫彩排都可以。

何家是要招待一桌席面的,何云起亲自作陪。

这种拜访,放民间常常是新郎的叔伯领着人去。不过四皇子家……咳,情况不同嘛,所以来的是礼部的人,领头的是位郡王,已经算是很有份量了。这位郡王几十年来一直行事低调,离争储啊夺嫡啊从来都远远的,所以才在京城数度风云变幻中幸存下来,既德高,且望重,现在挂着宗正卿的名头儿。有他出面,可以说是太给何家面子了,也说明了皇帝对这门亲事是十分看重的。

潮生听着前院的动静,不是不感慨的。

人的际遇啊,真是说不准。

想想几年前,她起早贪黑的伺候别人,现在被别人伺候。那会儿冬天冷得厉害,屋里没炭盆儿,被子又旧又薄,晚上冻得瑟瑟发抖——现在则是貂裘狐裘的轮着穿。那会儿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不是要老死宫中,甚至连一块葬身之地都求不得。现在呢,挺好,可以确定就算是横死了也有一块儿好墓地——怎么说咱也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人啦,皇帝的儿媳妇,王爷的老婆。

至于前方,虽然肯定有很多糟心事儿等着,但是再糟心,至少不象以前,担心冻死,饿死,拖出去扔给野狗吃。

从一无所有,一步一步到了现在。

回头看一看,感慨良多。

潮生这一夜睡得特别香,差不多一个梦也没有。也许有,但是她不记得。

人生本来就苦多乐少,还非要揪着过去的愁苦不放,那是自找苦吃。

即使是黄连,也要品出回味甘甜来,对明天永远充满希望。

潮生四更的时候就醒了。

应该说,整个何家都醒了。

现代新娘子也总得起个大早去化妆——在这一点上,古代和现代没区别。

化妆么,不新鲜,可是绞脸,却是两辈子的头一遭了。

来给潮生绞脸梳头的都全福人,手法老到,可见平时一定没少干这活儿。潮生只觉得那线象小刀片一样,滋拉拉的一刮,疼是疼,但也不是疼得很厉害。

许婆婆在一旁笑着说吉祥话,又赞那位夫人手段好。这绞脸不怕狠,就怕慢。有道是软刀子拉肉更难受。薅着几根毛半天绞不掉,死拉硬拽的,把新娘子疼得都能哭花脸。

“那是啊,”旁边一个不熟悉的插句:“刘夫人这个月都是第三回啦。”

怪不得如此训练有素呢。

照例要给人家一份儿谢礼的,当然,一看这刘夫人的穿戴也知道人家不图这个,不是那种靠此挣钱吃饭梳头婆子。不过这是讨吉利的事儿,大小两位姚夫人半真半假的一起感叹,这么好的姑娘自家没抢到手,实在太遗憾了。大公主也跟着笑:“唉,可惜我又生了个小子,不然将来倒还可以结亲家。”

潮生的确没辜负她们的夸赞,刚绞好的脸白皙里透着薄薄的粉红,光滑紧致,仿佛能透出一层珍珠的晕辉来。一张素颜,眉目清秀得象用墨笔描过,浓淡深浅的黑白中,一点嫣红的唇色那样鲜明动人。

新娘子都不会丑的,但是那是上了妆之后。

潮生这实打实的,是一位绝色美人。

刚才绞脸还是有些疼的,潮生的眼睛是湿漉漉的,清朗得象月夜下的水波。才十六七岁的姑娘,没绞脸时,有一层薄薄的绒毛,就象冬瓜在初秋挂的白霜,让她平时看起来总是很柔和的。虽然秀美,却没有现在这样的容光照人。可是现在绞过脸,肌肤仿佛会发光一样,艳色逼人而来。

她静静坐在镜台前,还穿着一件家常的衣裳。因为屋里不够亮,还点着灯。

她坐在那里,就象一个发光体。

屋里众人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

连给潮生上粉膏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动作都放轻了,象是在对待一尊价值连城的精致玉器。

可惜了。

那个女人想。

给人上妆不是头一回,可是头一次觉得,这样的美人,根本用不着脂粉妆饰。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对,不教脂粉污颜色。

上妆,梳头,这都是细致活儿,足足用了快两个时辰才完工。开始绞脸时天还没全亮,等到全弄好了,潮生的屁股都坐得都快没知觉了。

幸好头发并不用梳得很考究,因为要戴冠。

很实在,很沉重的一顶凤冠。匠作监绝对一点都没偷工减料,这凤冠光纯金就用了四斤多,还有各种珍珠,宝石,流苏……加起来就算没有十斤,也绝对差不了几两。

“等一等再戴吧。”

潮生点了下头。现在戴,她怕自己脖子撑不住啊。十斤重!

她现在都不敢说话,也不敢笑了,只怕一笑,脸上的粉就簌簌的往下掉。旁人逗她,她只能一概端庄的示意一下。

大公主有一瞬间恍惚了下。

她觉得潮生的神情,美貌,还有那端坐的姿态……都很象一个人。

可是忙乱之间,想不起来究竟象谁。

这会儿外院的人已经折腾上了,几个到街口打探敌情的小厮飞一般蹿进来,一边跑一边笑着喊:“迎亲的到啦!快快快,关门关门!”

原来因为办喜事而大敞的何府大门,顿时被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毛头小子给紧紧关上了。

门外头迎亲的也颇多少年子弟,宗室世子,笑骂着想抢上来夺门,当然是不可能让他们抢进门来的。门闩一放下,门里的哄一声笑出来,高兴得象打了个胜仗,有的就隔着门儿和外面的喊话,有的就架起梯子上了墙头了,还抱着箩往下撒东西,什么麦麸粗糠,瓜子硬糖,砸得墙外面那一伙儿人跳着躲,笑着骂。新郎倌当然是重点关照对象,差点被那些麸糠给埋了,一身鲜亮的红衣顿时被盖了一层黄褐的糠屑粉渣。反正是图吉利的,据说撒得越多越好——至于下面的人是不是迷了眼,呛着了,那不重要。喜事嘛,就要热闹才喜庆。

潮生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迎亲的已经到了门口了,屋里屋外都是人,吵吵扰扰,她眼睛都快不够使了,耳朵当然也是一样,再说前面锣鼓琐呐都已经热闹半天了,把其他动静都给盖下去了。

“新郎倌成不成啊?是不是好汉拉出来遛遛!”骑在墙头上的小伙儿大声喊:“要是软脚虾,咱妹子可不能许给他!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底下的人一片起哄:“对!对!新郎倌儿可得拿出真本事来!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看今朝啊!关键时候可得硬得起来!”

半荤的话顿时又引起一片笑骂声。

四皇子早有准备。

娶文官家的闺女,说不得要考一考才学。可何云起是武将啊,这墙头上墙头下一帮子也都是棒小伙儿,当然不会考酸书生那一套。

何云起清清嗓子,还没出声,鼻子奇痒,都来及捂嘴,惊天动地的打出了个大喷嚏——没办法,糠屑呛进鼻子里头了。

墙头底下一片等着新郎倌儿发威的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墙头上那个喊话的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哟……我的肚子,混蛋,别扯我的靴子。”用力蹬了下面的人一脚,回过头来又说:“新郎倌真是先声夺人啊!有气魄!好汉子!”

下头人又扯他脚:“老六你行不行啊?你到底站哪儿边的?这才哪到哪儿你就夸上了!”

“滚你的,你才是内奸呢!”

何家当然是人手充裕,个顶个拿出来都是能骑能射能打能上阵的。诚王爷也是有备而来,都是年轻气盛的谁也不服谁,已经摩拳擦掌,誓要把何府的大门给拿下了。

就算是皇子、王爷,你也是来当女婿的吧?挺好的姑娘,人家养得不易,凭啥那么容易就给你啊?太便宜你小子了!而且这不光是嫁出一个姑娘,还陪送出多少金银珠宝啊,田产店铺啊……不好好折腾你一下,这怎么能让还打着光棍的墙头党们内心平衡?

墙头上的先使出了连中三元的招数。当然不是让新郎倌儿做三篇应试文章,而是从墙上坠了一个一尺方圆的草靶子,又给了新郎倌儿弓箭。射吧,射中了算。当然了,新郎倌儿要是觉得力有不逮,也可以让迎亲的队里出一人来射。

墙外的人嚷嚷:“这有何难?”

四皇子接过墙上的人抛下的弓箭,也没有下马,先拉了弦,又单臂擎弓,对了一下准头儿。搭上箭一松手,“笃”一声响,箭正正射在草靶中心。

“好好!射得好!”

墙头上的人也笑:“哎,这有何难,是个男人都射不歪啊……来来,换靶换靶!”

第二个草靶比刚才那个小了一半,只有那小烧饼般大。四皇子依旧射中了。

第三个就……

墙头上的人刚把靶子亮出来,外头的人就起哄了。

太欺负了人啊!

第三个不是靶子,是枚铜钱,拿红线拴着的。而且线头提在一个人手里。

“这定着不动的,谁都射得中。这一回,可不一样!下头的人听好了,得等我把钱抛起来时才能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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