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宝船,环视四周,果如管事所说,船内的布置已被改装的不似船舱:一条走道铺着极尽奢华的波斯地毯,走道两旁各有一排大小不一的屋子,门口皆插八盏五光十色的彩灯,照得整个走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让人有种身处幻境的错觉。
司徒远从未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物件,上前观瞧,这才看出这些灯笼是由七彩蚌壳粘制而成。为了让火光尽数透出,蚌片被打磨的如同蝉翼一般,不仅极为透明,而且原来蚌壳表面的弧形纹路依然能保留清晰。
“乖乖,好漂亮的地方。”指儿也似看得呆了。
“这位公子,可有引领?”门口一名赤衣小厮见司徒远没人引路,便上来相询。
“哦,引路的那位正巧有事走开了。”司徒远随口敷衍着。
“无妨无妨,由小的我陪二位游玩也是一样的。”那小厮笑道。
司徒远心下暗想刚打发了那个管事,又来了个小厮,这下却要多费手脚了,但口中却道:“甚好,甚好。不知怎么称呼啊?”
“小的叫重九。听从公子爷的差遣。”那自称重九的小厮做了个揖,样子倒是十分恭顺:“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这位是……”指儿要想回答,却被司徒远眼疾手快,暗自推了一把,总算是止住了话头。
“我姓马。”司徒远不欲透露真实身份,对那重九说道:“你就叫我马公子便是。”
“哦,原来是马公子,敢问您是第一次来还是……”
“头一次来咧!”指儿还是忍不住插嘴。说完这句话,也知道自己又唐突了,连忙朝司徒远吐了吐舌头,装作无辜的样子。
“那么原先引领你们进来的管事是否讲过这里的特色?”重九问道。
“都说了。我们要玩逍遥局。”司徒远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想去白老爷的内室恐怕十分不易,倒不如先去探探师父曾经去过的地方再说。
“不知公子是要玩琴棋书画四大局中的哪一局呢?”重九听得司徒远要玩逍遥局,脸色忽然隐秘的变了变,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
“听说前些日子,有位老英雄连破四局,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司徒远问道。
“确有此事。”重九点头道。
“那么本公子也要逐个玩玩。”
“公子好气魄,不知公子要从哪一局开始玩?”
“按那老英雄的玩法便是。”
“那么就从琴局开始吧。”
“好,请先前引路。”
“是,马公子这边请。”那重九带着司徒远正往里走,一旁的指儿却执意要到江湖局中看热闹。司徒远觉得让这疯丫头胡闹定能搞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候或许会有可乘之机。便让重九又找了个小厮,陪她去了二层的江湖局。
司徒远随着重九缓缓走入回廊,透过那些琉璃窗户可以看到,通道两旁的房屋里人影晃动,显然都是在进行着某些赌局,但奇怪的是里面传出的声音很轻,也没听到什么奏乐之声。二人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房屋门前,打开房门,忽然听到呼叫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这才知道,此间房屋的隔音出奇之好。再看里面,装潢着实讲究。足有十七八个赌客站在其中,不仅有豪富模样的客人,而且还有不少江湖草莽的影子。司徒远原以为这些粗人必是富豪们的随从或是打手,但细心观察之后这才发现,草莽们大都手提银袋或是怀揣巨额银票,那副趾高气昂,顾盼自雄的模样,又哪里像个下人。
这些人此时正十分激动,像是在为谁摇旗呐喊。司徒远沿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他们关注的对象共有两人:一黄衣女子端坐屏风之前,脸罩白纱,抚着一个墨色古琴,像是正在演奏着什么;但奇怪的是她手指拨动了半天琴弦,也没发出丝毫的声响。更吊诡的是坐在她面前的一位紫面大汉,此人身高七尺有余,手指粗壮有力,关节处全是厚厚的老茧,那鼓鼓的太阳穴说明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但现在的他似被对方那无声的音乐所迷,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听到酣畅处,竟还跟着对方手指的节奏,身形曲张,大有跌倒之势。
“此女花名妙音。只要公子您坐在那张大汉坐的椅子上,听她弹奏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赢得十倍的赌注。”重九见司徒远一脸迷惘,便连忙提醒道。
“奇怪,这女子弹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司徒远啧啧称奇道:“还有这汉子一看就是个内家高手,怎么变得如此魂不守舍的?难道这女子弹的真是魔音不成?”
“有道是大音无声,大象无形。这位姑娘所弹之物,是由一块千年陨石制作而成,它所发出的音律,无需人耳便能直通人心。要是客人定力不足,自然会魔从心起,邪念顿生,最终失了方寸。但只要是个内心平和之人,就是妙音姑娘弹断了琴弦,对他也是无济于事的。”重九宽慰道:“我看公子目光炯炯,眼神犀利,必是个有定力的男儿,倘若……”
“押五千两。”司徒远见那紫面大汉此时已从座椅上摔了下来,也不等重九将话讲完,便将银票塞在了他的手上。
那重九见找来了生意,自是欢喜,连忙将钱交予一个锦袍管事。拿了块羊脂白玉的号牌,走了回来。
“马公子,需得等上一等,排在您前面的还有五人。”重九拿号牌给司徒远看了看,上面写着一个‘陆’字,重九怕客人不耐,随即又在司徒远耳边说道:“那几个都是熟客,皆是些纨绔子弟,仗着自己会些功夫,偏要在此逞能,他们已然输了七八回了,我看这次也难得胜。您只需稍作等待,便能见到这些人的丑态。
果然这重九所言非虚,随后在众赌客里头依次有五人走出,坐在那张珐琅面刻着龙戏珠纹的紫檀凳上,但不到盏茶的功夫,又先后倒下四人,被同伴搀出了房门。
司徒远详细观察了周遭环境,开始是怀疑这房屋里的熏香被人加上了迷药,但仔细闻了闻却也不觉得有何异常;后来他又猜测那些围观的赌客里有人暗算,但看了许久,也没见有甚不妥。
“难道这妙音手里的古琴真是千年陨石所制?可就算是天外之物,也从没听说过会有如此神通啊?在场那么多人共居一室,为何偏偏就这位坐在凳子上的赌客有了反应?”司徒远看着挑战者先后倒下,心中可谓是愁云惨淡,他知道自己向来心浮气躁,清雅的外表下永远藏着一头愤怒的猛兽,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战而胜之。但现在钱已付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打退堂鼓吧?
正在踌躇间,司徒远突然眼前一亮:“凳子!对对对!凳子!就是那张放在妙音对面的凳子!挑战者唯一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坐在了这张凳子之上!这张凳子一定有鬼!”但这鬼在哪里?司徒远一时也不能确定,就在这时,排在他前头的最后一个挑战者也已从那凳子上滑溜了下来。
“糟糕!”司徒远暗叫不好,但随即便有了主意。既然怀疑这凳子有鬼,就不能坐将上去。只见他缓缓走到那张紫檀凳子之前,故作粗俗的试探道:“不怕姑娘笑话,近来在下得了痔疮,不能久坐,就站着听你的神曲吧。”
“如此便不合礼数了!”那妙音听闻果然眉头一蹙:“如若客人执意站着,奴家也只好退回客人的赌金了。”
司徒远见对方执意要自己坐下,越加坚定了先前的猜想,但又怕自己不坐,赌坊退回赌金便无法破局,只好使起了马步功夫,将衣服下摆盖住凳子,佯装坐下,实则屁股离凳面还有半寸之遥。
那妙音见司徒远坐定,眼波流转时,手指已搭上了古琴。
弹指间,司徒远只觉脚下一震,一股怪力如一群发疯的野兽,呼啸着向自己的心口冲到!
“好家伙,原来这脚底下也有古怪。”司徒远还在胡思乱想,只觉心口一麻,屁股不觉沾了沾凳子,顿时又有一股邪力从尾骨直逼脑干,差点没让他呼出声来。司徒远知道不妙,连忙奋力直起身子,不管心口的怪力如何逞强,也万不敢碰那个凳子。
就这样,司徒远身体里的怪力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息,但他却始终扎稳马步,没有再沾凳子一次。不过人力毕竟有限,随着体力的消耗越来越大,使得司徒远有些支持不住,尴尬的现实让他的心中发起了凶顽:“岂有此理!这魔音的古怪之处无非在这方寸之内,今日若不将其毁去,恐怕便要当众出丑了!”心念到此,不由恶向胆边生,一下发狠,两腿倏然往凳子一夹,竟将身下的凳子坐了个粉碎,只留下一根铜棍连接地面。
“原来如此!”司徒远虽不知其中的道理,却也知道妙音手中的古琴压根也弹不出什么音律,而那些所谓魔画的赌局恐怕也是一般的鬼祟手法而已。为了引起混乱从中渔利,赶忙胡诌道:“此女依仗巫蛊厌胜之术害人,哪里是在弹奏魔音?骗子!骗子!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
那妙音显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老江湖,见自己的把戏被人戳穿了大半,也不纠缠,立马停止了那无声的演奏,起身认输。还没等司徒远说几句场面话,便让管事赔钱给他,自己却闪入了身后的屏风,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