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位面若朱玉的少年便站在了朱棣的面前。

“皇爷爷,您找我?”皇太孙眨巴着一双闪亮的丹凤眼,神态远比方才的父亲随意。

“啊,朕不找你还能找谁?”朱棣对这个皇太孙十分宠爱,也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架子:“怎么样,听说你正替自个儿网罗人才?”

“皇爷爷此言差矣。”皇太孙大咧咧的在一旁坐下,毫无拘谨之态:“孙儿是在为朝廷网罗英才,可没半点私心。”

“好好好,说起谎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有出息!有出息!”朱棣笑意更浓:“说说吧,这些日子找到了哪些才俊?”

“明威将军司徒正的两个儿子便着实不错。”皇太孙一本正经的说道:“听说此番能够保住哈烈王子贝孙忽,没让鞑靼人攻破嘉峪关,他俩的功劳可着实不小。”

“这两人万万不可重用!”朱棣皱眉道:“司徒家学的是兵家的学问。老大司徒腾绰号狼司徒,为人狠戾乖觉,残忍好杀。若是让其当个冲锋陷阵的游击尚可保一方平安;但若大权在握,非给你弄个割地为王不可!”

“什么?原以为此人是员将才,想不到却是一个奸佞!看来是留他不得……”皇太孙有些吃惊。

“何必大惊小怪?自古以来,无奸不才,大奸必大才;既然有才,帝王便应唯才是举。可是天下的大臣有几人能忠心办差?偷奸耍滑,贪污受贿,营私舞弊,个个都在挖咱老朱家的墙角;人人都心怀鬼胎。身为人君又何必与之斤斤计较呢?”朱棣循循善诱道:“留下狼司徒这般的官吏,就如同夜行人遇见了狼,反而走的更快,走得更稳。”

“哦?请恕孙儿愚笨……”

“在北方郊外走夜路的都知道,狼喜欢从背后偷袭,有时还把前爪搭上人的肩膀。是故,一旦踏上夜路,便不可停下,更不可随意回头,否则便会被狼咬住了咽喉。听老辈人讲,有狼跟着,走道不累,还能速速往前溜达,反而比白天跑得更快一些……”

“嗯,皇爷爷的意思孙儿已然明白。”皇太孙立马会意,还能跟着感慨:“只是这说来容易;若是一个人身后总跟着狼,就算身子不累,心里也够提心吊胆的;或许越加疲倦也未可知。是故,孙儿更能体会到了皇爷爷的不易。”

“嘿嘿,只要掌握了人事安排,要让狼司徒这般的刺头听话,却也极为便当。”

“哦?”

“身为九五之尊,需让三等的人才做统帅;二等的人才当将军;一等的人才为先锋;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孙儿还是不懂,为何才能越小,官位却越高呢?”

“哈哈,这就是历代明君圣主的窍门所在喽。你想啊,三等的兵家会什么?只会按部就班的行军打仗,是不是?”

“对啊。”

“他们擅长阵前杀敌斩将吗?”

“应该不会。”

“就凭他们的本事能蛊惑士卒,临阵倒戈,或是割据一方吗?”

“他们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

“这不就是了!我大明军队出征都是堂堂之师,皆是以众击寡的追击战,需要出奇兵吗?不用!需要死里求生吗?压根遇不着!是故当今大明的那些所谓的帅才,做个作战谋划倒也驾轻就熟;但要他们带着几千人马攻下一个山头,却还不如一个百夫长干得干净利落。他们除了听命于咱们帝王之家,压根没有反叛的念头,也没有雄踞一方的本事。用这三等的人才为帅,朝廷才能安心,才不会重蹈安史之乱的覆辙。”

“哦,孙儿明白了。依照皇爷爷的理则,朝廷让二等的人才为将,负责掌控一等的人才,也是出自这个道理。”

“聪明!部队出征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定!是忠诚!咱大明不缺粮草,不缺兵器。对外打了败仗,还能卷土重来。无论吃了多大的亏,只要没有亡国,史册便仍由咱们皇家书写。自也不会留下什么千古骂名。”

“那么三等的人才身为统帅会不会指挥失当呢……”

“放心,三等的人才也是人中翘楚,只是没本事造反罢了。行军打仗断不会犯下什么大错。沙场征战便如同擂台决斗。将帅是心,是脑子。如狼司徒这般的先锋则是四肢。你说,两人比武,是那个头脑一般四肢发达的赢面大呢?还是那个为人聪明,但身体羸弱的更有胜算呢?”

“如此狭路相逢,定是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更为占优!皇爷爷圣明,孙儿现下已然茅塞顿开。”皇太孙眼中满是钦佩之色:“一支由三流将帅和一流的先锋组成的部队,不但不会造反,而且还有相当的战力。远比那种拥有一流统帅,三流先锋的部队来的可靠,也更为厉害!”

“嗯,孺子可教!哈哈,孺子可教也……”朱棣抚须而笑。

“那么司徒家的二公子司徒远呢?李济的折子上写的清楚,坚守许家堡的种种计谋,多半出自此人之手……”皇太孙又问。

“此人精通兵法自是不假。但他刚愎自用,素有激发之行;还曾带领游民抵抗官军,当真是忤逆至极!再说了,这小子有些疯癫;做事肆意妄为,不计后果,现下还不可委以重任。”

“哦,原来如此。嘿嘿,看来这二人不用也罢。”皇太孙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忽又说道:“不过孙儿眼下还有一个心仪之人想要重用。”

“谁?”

“洪云定”

“洪云定?”朱棣怔了一怔,立时想起:“哦,就是那个当年幼军选拔中的状元郎吗?”

“对,正是此人。此番坚守许家堡,他也有份。现下让其当个小小的东厂档头实在是有些屈才。”皇太孙眼看着自己挑中的人才一个个都被爷爷否了,心下不满,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一些。

“嗯,洪云定倒也是个人物。可惜除了一身过人的武艺,为人忠勇之外,也没啥治国安邦的长处。再说了,他还年轻,不在底下历练几年,怎能委以重任?”朱棣故作严肃道。

“嘻嘻,恐怕没这么简单吧……”皇太孙眼珠一转,不禁笑了。

“怎么?”朱棣板起了面孔:“有道是君无戏言,朕还能骗你不成?”

“若是孙儿猜的没错,司徒兄弟和洪云定他们已然落入了皇爷爷的法眼!”皇太孙笑得更欢:“既然他们现下还不能为孙儿所用,多半是……嘿嘿……”

“你这孩子真是机灵,什么也瞒不住你。”朱棣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洋洋自得的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得倒是格外畅快:“不错!他们已然成为了朕皮绳下的猎犬。看似无拘无束,实则其一举一动皆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只不过,套在他们头上的绳子,在朕的手里收放自如,或松或紧都旨在让其感受不到项上的绳索,无时无刻也脱离不了朕的旨意。”

“嘿嘿,这些‘猎狗’自以为跑得欢畅,自由自在。实则在他们身后,皇爷爷的意志却能如影随形!”皇太孙故作无可奈何的摇了摇脑袋,叹息道:“皇爷爷算无一漏,看来您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兵家!”

随即密室里传来朱棣的豪笑,这一次笑得有五分志得意满的欢愉,四分阴谋得逞的狡黠,还有一分无敌天下的寂寞。

从今往后,纵横西域几十年的哈烈国便要一蹶不振!那些叛服不定的翁牛特人也会太平许久……。

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各地飞羽赌坊的财帛已然能让朝廷再打一次大仗,北方的鞑靼各部恐怕也将蠢蠢欲动……。

一场惊天的风暴正在朱棣的脑海中悄悄酝酿。

或许再等一些时日,便要席卷整个中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