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张延龄摆下宴席,为张忠等人践行。菜式依旧丰富,但酒却每人只有一盏,因为张隐张忠等人即将远行,不宜多饮。
酒席很简短,所有人都快速的吃饱喝足,便纷纷前往码头。张延龄骑着马和陈式一等人也来到码头相送。
码头上,辽远号整装待发,桅杆上的龙旗猎猎,甲板上的数百士兵站在船舷上肃立。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二位上船动身吧。我也不送你们出海了。祝二位一路顺风顺水,平安回国。”张延龄站码头上笑着拱手道。
张隐躬身道:“公爷还有什么要交代卑职的么?卑职躬聆教诲。”
张延龄摆手笑道:“该说的都说了,打仗的事,难道你还要我教么?”
陈式一笑道:“兄弟,你此番可是代表公爷回国平叛的,可不要掉链子。”
张隐拱手道:“我不会给公爷丢脸的。放心便是。公爷,卑职定不辱命。”
张延龄笑道:“不用给自己压力,好好的领军作战便是。”
张隐点头,转向陈式一和汪鋐等人道:“几位,后面和佛郎机人的作战,便要拜托你们了。别的我不请求,我只希望你们一定保护公爷周全。若公爷少了一根汗毛,我定不会答应的。”
汪鋐陈式一等人哈哈笑道:“你放心就是,管好自己把,瞎操心。”
张延龄微微笑了笑,看着张忠道:“张公公,祝你一路顺风。回去坐辽远号铁甲大船,风浪颠簸要好些。”
张忠含泪跪下,给张延龄磕头道:“奴婢向公爷告辞。公爷万万保重。”
张延龄忙搀起他笑道:“莫要如此。我的奏折你可要带好了,可别再掉海里了。”
张忠苦笑了起来,伸手拍着胸口道:“公爷放心,我缝在贴身衣兜里,用牛皮裹着,防水防汗。就算我死了,东西也在这里,决计丢不了。”
张延龄哈哈笑了起来。
顿了顿,收起笑容沉声道:“嗯……回去后,记着按照我说的话,和几位国公说,请他们上奏皇上启用王守仁平叛。告诉英国公成国公小公爷他们,让他们务必配合王守仁用兵。此乱唯王守仁可平。如果他们问为什么,你就说,我回大明之后会亲自跟他们解释,请他们相信我。”
张忠虽然面露不解之色,但还是点头道:“奴婢遵命,公爷请放心。”
张延龄笑道:“那便如此吧。回去的路程当轻松一些,因为是顺着东南季风。出了满剌加之后,便是一路顺风的路程。不过你们抓紧时间日夜兼程,因为已经九月了,十月之后季风将变,在此之前,你们要赶在东北季风来临之前回到大明。以辽远号的速度,一个月足矣。二位,上船吧。”
张隐和张忠齐齐拱手向着张延龄行礼,又向着陈式一等将领行礼。之后两人转身登船。不久后辽远号起锚缓缓离开码头。张隐和张忠站在甲板上向着岸边挥手,岸上众人也向着他们挥手。
一片道别声中,辽远号升起主帆,船撸开始快速摇动,速度加快,很快便离开港口海湾,进入海面之上。一炷香时间,便往东而行,消失在海岸崖壁之后。
张延龄神情复杂的站在码头上,一直目送辽远号消失不见,这才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国公爷,走吧。看不见了。”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点头,转身往马儿走去。
汪鋐在旁跟着,忽然问道:“公爷,卑职有一事不明。”
张延龄道:“什么事?说便是了。”
汪鋐道:“公爷,此次朱宸濠之乱看起来确实声势浩大。既然张隐兄弟已经被你派回去平叛了,怎地公爷还一再说要让那个王守仁领军平叛?还说非他莫属?我知道公爷和王守仁有些交情,我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总体而言,不过是个读书人罢了,没听说在领军上有什么才能啊。”
陈式一闻言,在旁也忙道:“就是,这也是我的疑问。干什么要那个王守仁领军?张隐此番回国,正好领军平叛,成功后国公爷面子也有光。再不济,英国公,定国公府小公爷,成国公府小公爷他们也是可以领军的。怎地偏偏要说非王守仁不可?令人摸不着头脑。”
张延龄停步看着他们,有心不答。却见他们目露疑惑之色,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为张隐抱不平。觉得自己不放心张隐的能力,反倒相信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不过这件事要想解释清楚,却也是不能的。
张延龄想了想,开口道:“二位兄弟。如果你家里有了老鼠,你首先想到的是用什么来抓老鼠?”
“当然是猫啊。猫抓老鼠,那是老鼠的天敌。”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是了,你别管这只猫之前抓没抓过老鼠,他是老鼠的天敌,自然就能抓住老鼠,弄死老鼠,这是不必怀疑的事情。朱宸濠便是那只老鼠,王守仁便是那只猫。”
“……”
陈式一一时无语,这算是什么解释?
“其他东西也能抓老鼠,就像狗也能拿耗子,但终究没有猫稳当。既然有猫在,何必要让狗来拿耗子呢?稳稳当当的平息叛乱,不要出变数,这不是更好么?”张延龄继续道。
“可是……国公爷你凭什么说王守仁便是那只猫?王守仁便是朱宸濠的天敌?这又从何说起?”汪鋐皱眉问道。
张延龄笑道:“我就是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做梦梦见的,说是我算命卜卦算出来的,你们信么?”
“不信!”陈式一和汪鋐同时将头摇的像拨浪鼓。
“这么说吧,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一些东西。但是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张延龄道。
陈式一和汪鋐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满是无语和无奈。
“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你们看结果就知道了。平叛这件事上,或许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可以平叛成功,但是他们不能保证有十足的把握成功。而王守仁是一定能成功的。所以,非他莫属。”
陈式一和汪鋐已经不想搭理张延龄了,说来说去,等于什么都没说。没有任何的根据,还说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难道国公爷是半仙不成?难道能预知未来?摆明就是不想说。
张延龄其实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这件事确实是解释不清楚。张延龄选择王守仁的理由在他自己看来简单的要命,因为历史上的朱宸濠叛乱就是王守仁给平的。那是铁一般的事实。张延龄不想节外生枝,自己又不能回去平叛,自然要竭力推荐王守仁去平叛。因为他一定会成功的。
但这一切却是无从解释的。陈式一和汪鋐两人白眼珠乱翻,自己却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长顺牵了马过来,张延龄接过缰绳正要上马,忽然目光看到了停在码头东边的两艘大船上。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陈兄弟,那两艘船是不是从我大明来的商船?”张延龄眯着眼看着那两艘船问道。
陈式一转头看去,点头道:“正是他们。是了,公爷昨日交代了卑职,要我去叫他们的掌柜来见公爷。卑职昨日便派人去瞧了。结果,船上的人说,他们的掌柜的晕船晕的厉害,不能下船。昨日事务繁忙,我便忘了此事了,没有来得及跟国公爷禀报。”
张延龄点了点头,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要离去。其余众人也都纷纷上马准备离去。张延龄突然又转过马头来。
“这家商船怪怪的,巴巴地跑来这里,怎地不见他们卸货上货?他们不是来做生意的么?这船是龙江造船厂造的新式商船。龙江船厂接的造船的生意还不多,也许这家掌柜我认识也为可知。走,去瞧瞧。”
张延龄翻身下马,将马鞭和马缰交给谈长顺,阔步朝着码头东边走去。
陈式一等人忙跟着张延龄身后前往。走近了一看,果然,那两艘商船居然连跳板也没搭下船。更别说卸货装货了。
靠近西侧的一艘船的甲板上倒是有七八名水手在清扫甲板,见到张延龄等人快步走来,都呆呆的站在那里发愣。
“喂,你们掌柜的呢?叫他出来说话。这是我大明护国公张公爷。快去禀报。”陈式一大声喝道。
甲板上的水手们慌了神,两人丢了手上工具飞奔进了船厅之中。不久后,从船厅里走出来一名长袍老者。那老者一身青布袍子,带着小帽,身材瘦小的很。袍子在身上显得甚为宽大。他站在甲板上拱手行礼。
“小老儿见过张公爷和各位军爷。”那老者的声音倒是很清脆响亮。
“你便是船东掌柜?你们是大明哪家商行的?”张延龄沉声问道。
“这个……不便透露。小老儿也不是掌柜的,只是管事。我家掌柜的正在午睡。军爷有什么事吗?”那老者道。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回话,护国公在此,他居然睡午觉?不来见人?好大的胆子。”陈式一怒道。
“哎呦呦,好大的官威,吓死小老儿了,吓死小老儿了。”那青袍老者用袖子遮着脸,一副害怕的样子。但一看就很做作,完全是假装的,还带着揶揄之态。
张延龄皱着眉头,伸手制止了正准备跳脚的陈式一。
“老丈。哪家商行也不便透露么?那可真是奇了。既然你家掌柜的不肯出来见本人,本人便上船去见见他。搭上跳板,让我们上船。”张延龄沉声道。
那老者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家掌柜的爱清净,你们这些人上船来,乱糟糟的,吵得掌柜的头疼可不好。张公爷既然执意要见,那便只能你一个人上来见我家掌柜的。”
陈式一勃然大怒,大声怒道:“你们是昏了头了是么?敢如此怠慢无礼?信不信我们把你们全部抓起来,扣了你们的船?”
那老者又装的一副惊吓的样子道:“好怕,好怕。军爷千万别这样啊。我们可是大明的商贾,你们对自己人可不能这么干啊。”
陈式一还待叫嚷,张延龄沉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船去瞧瞧。”
陈式一等人连忙反对。张延龄笑道:“怎地?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你们还瞧不出来么?这船上的掌柜的是故意如此,看起来像是我的熟人。”
“那也不能单独上船啊?万一有危险怎么办?”陈式一道。
张延龄笑道:“哪有什么危险?难道他们还是从大明万里迢迢来这里,刺杀我的刺客不成?而且还是个无礼的,点名要我一个人上船的刺客?想多了吧。”
陈式一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只是觉得蹊跷。
张延龄叫道:“那老丈,我一个人去见你家掌柜的便是。”
甲板上那老者拱手道:“张公爷好胆色,居然敢独自上船。不怕这里是弄龙潭虎穴么?你身边那位大嗓门的军爷怕是在提醒你了吧。”
张延龄沉声道:“还不搭跳板?啰嗦什么?”
那老者狡黠一笑,挥手吩咐道:“来人,搭跳板让张公爷上船。我去禀报掌柜的。记住,只需他一个人上来。要是有其他人上来,便抽了跳板。”
众将士一片哗然,气的要命。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家伙。幸亏是大明的商船。这要是其他国家的,怕是早就冲上去全部砍了。
说话间,一根长长的跳板搭到了码头上。张延龄一甩披风,踏着颤颠颠的跳板走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