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国国王亚列克斯昨天半夜里被隆隆的炮声惊醒之后,直到现在都处在惊惶之中。

当得知港口遇袭,大明舰队抵达科伦坡海港发起进攻,且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港口所有的佛郎机战船和本国的八艘战船全部被击沉之后,亚列克斯便一直出于惊惶失措的状态。

早在数月之前,他便知道大明舰队会前来进攻,但无论是阿方索还是穆尼利亚都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们会给予大明兵马迎头痛击,将大明舰队击沉在锡兰岛的海面上。

亚列克斯心里其实是犯嘀咕的,东方舰队总司令阿尔梅达是何等强悍之人,他的东方舰队坐拥数十艘强力战船,那样的舰队甚至可以有毁灭所有的国家的能力,但居然在满剌加被大明舰队击败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当然,阿方索等人的解释是,阿尔梅达通敌,故意落败。勾结大明舰队攫取佛郎机国的海外利益,意图建立自己的王国云云。亚列克斯对这种说法是将信将疑的。

他和阿尔梅达打过交道,根据自己的了解,阿尔梅达或许是个强硬暴躁不讲理的人,但是他却绝对是个忠诚于佛郎机国的人。他怎么可能同大明帝国的人勾结,建立什么王国。他阿尔梅达便是南洋诸国的太上皇,他何须去做那样的事情。

真相只能是,大明舰队战斗力强悍之极,佛郎机人也难挡其锋芒。

亚列克斯便一直心中惴惴,担心大明战舰会攻到科伦坡港,会毁了他的国家。亚列克斯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当年他的祖上便和大明朝下南洋的船队打过一仗,结果人家掳去了大明朝。幸亏祖上福泽深厚,被流放了回来。之后重新夺回了王位。但这件事成为了周围诸国的一个笑柄,被笑话了上百年。成为锡兰王室引以为耻之事。

如今大明朝的兵马又来了,同样的耻辱不能再发生。所以,自己能做的便是全力配合佛郎机人击败大明兵马,那样不但能保住国家,还能一雪前耻。

鉴于此,他积极的配合佛郎机人的行动,对对方有求必应。那位穆尼利亚大人看起来也是颇有决心,而且制定了详尽而巧妙的作战计划。对于亚列克斯来说,虽然拿自己的国民当敢死队去火烧敌船的做法有些拿本国国民不当人。但是他依旧认为这个计划很是精妙。

一个多月前,得知大明舰队开拔的消息之后,亚列克斯便已经积极的开始按照穆尼利亚的要求大肆征兵。锡兰国是个小国,又是个穷国,养不起太多的兵马。但是作为一个岛国,又有佛郎机人坐镇,倒也不必养太多的兵马。整个王国兵力不足三千人,而且实力和作战技能一言难尽。

但这一次,亚列克斯知道不得不尽全力了。一个月时间里,锡兰国征兵上万,一下子拥有了数量庞大的兵马。其中选拔了五百人作为敢死队,进行自杀式火攻。

话说锡兰国的国教是佛教,但却并非是大明朝信奉的大乘佛教,而是小乘佛教。其实大乘小乘佛教倒也不分优劣,只不过,二者无论信奉的佛祖和修行法门都是有所区别的。简单而言,小乘佛教只信佛祖释迦摩尼,有些类似一神教。修行之人也更加虔诚无比,甚至某些分支很是激进,容不得任何外来宗教的进入。

多年来,整个锡兰国已经完全被这种教义所统治,其他宗教根本就插不上脚。

话说一海之隔的迦罗帝国信奉佛教,但是却以大乘佛教为主。双方因为这种区别,发生过多次的大乘小乘之争,都指责对方不是正统。甚至曾经发生过多次火拼。

只不过双方隔着一道海峡,海上力量又都乏善可陈,属于菜鸡互啄的那种,所以也没打出个什么名堂来。

佛郎机人来了之后,倒是充当了和事老,双方反倒在同一个主子之下和平共处了,进行和解了。

佛郎机人占领科伦坡港之后,曾经试图传播他们的天主教,想用他们惯用的手法来麻痹奴役本地百姓。他们本以为凭着强大的武力可以强行推广天主教。可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锡兰岛上百姓们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狂热的倔强。他们烧毁了教堂,杀了十几名传教士,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十年前,阿尔梅达在科伦坡港动用兵马屠杀了三百多当地百姓的‘科伦坡流血事件’,便是因为这次宗教之争。直到后来还是以佛郎机人的妥协而平息。因为锡兰国的国王亚列克斯明确的告诉佛郎机人,锡兰人的宗教是神圣的,他们可以接受佛郎机人的任何条件,但是毁了他们的信仰,那便是不死不休的战斗。

佛郎机人只得作罢。这是第一次佛郎机人在传教这件事上遭受的挫折。这也说明了锡兰国百姓信仰的这种佛教分支的狂热。

这一次征兵的时候,国王亚列克斯便是利用了这一点进行了煽动。他向百姓们进行了一番鼓动,告诉百姓们:大明帝国如果占领了这里,会烧掉他们的庙宇,毁掉他们的信仰。因为百年前,大明军队来此,便是为了抢夺他们的圣物佛牙。这一次他们来此就是为了再一次夺走佛牙云云。

狂热的百姓们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义愤填膺。于是自发加入军队之中,誓要保护圣物佛牙,绝不让大明强盗得逞。在选拔敢死队的时候,一些人也毫不犹豫的加入。他们将此视为理所当然的献身,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可是,突然出现的大明兵马显然让亚列克斯没有丝毫的防备。他们就这么在飓风之夜抵达了科伦坡港,肆无忌惮的将停泊在港口的船只全部击沉了。像幽灵一般的献身在这里,这着实令人惊恐。

好在穆尼利亚给了亚列克斯信心,不久前,他才送走了穆尼利亚。他向自己保证,一定会阻止大明兵马的上岸。他分析了大明舰队的兵马,认为对方不会超过三千人。只要他们敢上岸,便会被全部杀死在科伦坡的街道上。

穆尼利亚说,只要他将王国的兵马全交给他指挥,加在一起近万兵马,数倍于大明兵马,又是城中熟悉街巷的巷战,根本不用担心。

亚列克斯别无选择,事到如今,只有寄希望于佛郎机人了。他只留下了一千卫队,剩下的全部命国中将领率领,跟随穆尼利亚而去。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在他的坚持下,卫十几名卫兵和大臣陪同他冒雨登上了王宫南侧的佛牙塔。

那里是王宫的最高处,高九层,每层近丈许。这便是王国圣物佛牙塔供奉的地方。其实所谓的佛牙,就是一颗牙齿。只不过那是佛祖释迦摩尼死后火化后留下的牙齿。那是和舍利一样贵重的圣物。佛牙被供奉在九层宝塔的塔尖上。

佛牙塔平素亚列克斯是不会来的,因为这里太高了,也太危险了。佛塔修建了几百年,木头和廊柱都有腐朽。虽然年年修缮,但是因为太古旧,所以根本无法完全修缮好。

不过新的佛牙塔已经在王宫东侧开始修建,等修建好了之后,这座佛牙塔便将废弃。

此刻,为了能看到港湾里的敌情和城市里佛郎机人的集结兵马的情形,亚列克斯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爬上佛牙塔的最高层。这里是科伦坡港唯一可以俯瞰全城和海湾的地方。

风雨之中,站在佛牙塔最第九层上,感觉整个佛塔都似乎在微微的晃动。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随时都可能要断裂。幸亏其余人都留在了塔下,否则所有人都上来的话,怕是真会发生事故。

风雨吹打着佛塔第九层的木窗。掀开覆盖的严严实实的护板之后,狂风呼呼的吹进来,夹杂着冰冷的雨滴打到亚历克斯的脸上。他眯着眼用手当着雨滴和狂风,朝着远处海湾里的敌人眺望。

敌人的船只已经停止了炮击,正在缓缓的往港口码头边停靠。相隔的其实并不远,不过四五里而已。虽然下着雨看不太清楚敌人的身形,但是那十余艘黑乎乎的船只还是清晰可辨的。只是在这高塔之上,对方的战船看上去就像是小渔船一般,似乎一点也不可怕。

他们既然往岸边靠近,那便是要登岸。看来马上就要肉搏巷战了。亚历克斯的目光在敌船上移回来,移到脚下的街市之中。如网格一般纵横的街市在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遍地阡陌的荒野。

街道像是羊肠一般细小。下边的人更是像是蝼蚁一般的弱小。

不过,亚历克斯欣慰的看到,大批的黑乎乎的蝼蚁正在十字街和东西主街上集结。在码头通向城中的几条大道上,有大量的人手再搬运东西,堵塞道路作为工事。

眼神破佳的亚历克斯甚至辨别出了在街道两旁的屋顶上正蠕动着的人影。那一定是埋伏在街道两侧屋顶上的弓箭手。

看起来,穆尼利亚没有吹牛,他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迎接敌人的进攻。他的火枪队肯定也已经到位。数千弓箭手,加上数千肉搏的士兵,应该可以将大明的兵马阻挡杀死在街市上。他们除非逃走,否则恐怕便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亚历克斯嘘了口气,抹了抹被打湿的额头的头发,将目光又看向了海湾中的敌船。

海湾中的敌船似乎停止了前进,他们并没有停靠岸边,而是摆成了一条长长的横排阵型,停泊在海湾之中。甲板上的敌人很多,似乎在忙乱的进行着什么行动。

亚历克斯皱着眉头,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让随从拿来了千里镜开始仔细的观察。千里镜下,一切清清楚楚。敌人似乎正在将他们船头的火炮对准了岸上。还有几艘船的甲板上也拖拽出来几门火炮架设了起来。

“这帮人要干什么?莫非不肯上岸,想用炮轰击城池不成?”亚历克斯皱眉问道。

“我科伦坡城如此之大,他们这是异想天开啊。怕只是威胁罢了。”身旁随从道。

“他们的炮该不会能打到这里吧?陛下,咱们还是躲避躲避吧。”一名随从道。

亚历克斯笑了起来道:“开什么玩笑?王宫距离海湾五里,世上有射程这么远的火炮?佛郎机人火炮如此强大,也不过三里远便是极限。他们想用炮轰击到这里,怕是痴心妄想。”

众随从都笑了起来,纷纷道:“这帮大明人计止于此,看来不敢登岸,只是轰击岸上房舍泄愤,然后应该便会退走。算他们识相。我们锡兰国,可不是他们能染指的。”

亚历克斯心情松快,放下千里镜大笑起来。

就在这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之中,海湾中的敌船上传来了轰鸣。亚历克斯探头看去,只见城中街市上腾起了烟火,有人在惊惶的跑动,有人在大声鸹噪着指手画脚。

“还是挺厉害的,打到了十字街南边,那足有三里多的射程了吧。不过打到这里还是妄想。”亚历克斯心中如是想着,然后,他便听到了诡异的破空之声。

“什么声音?”亚历克斯叫道。

几名随从也惊骇嗔目,皱眉侧耳辨认。

“轰隆,轰隆,轰隆。”数声巨大的轰鸣在脚下响起。王宫门口,大殿阶梯处爆发出烟尘来。而另有一股烟雾在佛牙塔的正下方响起。

“他们的火炮居然能打到这里?”亚历克斯惊愕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几名随从都面带惊骇的看着脚下,整座佛牙塔正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似乎正在慢慢的倾斜。

“陛下,塔……塔被击中了……”

一名随从颤抖的说话声传入亚历克斯的耳朵,像是从地狱之中传来的叹息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亚历克斯整个人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