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张延龄一行终于回到京城。

阔别京城许久,徐晚意等久居京城之人颇为感慨,竟有久别重逢之感。事实上,就建筑的精美和城中景色而言,北京城比不上南京。南京城美轮美奂,城中建筑色彩斑斓艳丽。但是京城则以黑灰为主,显得沉闷而压抑。

但这便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徐晚意等人回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忙不迭的命人买了六必居的蟹黄包和各色点心,点了李家正店的香米团和粉蒸肉回来过瘾。

在南京其实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滋味上总是和京城不同,还是京城的食物点心吃着舒坦。

张延龄则于回京当日进宫见驾。

京城四月,春意正浓。乾清宫后殿中,朱厚照正在和江斌等人在空地上蹴鞠。这回儿玩得满头大汗,正坐在廊下喝茶。江斌在旁陪着说话。

张永禀报张延龄回京觐见,朱厚照连忙命人相请,见到张延龄从廊下走来的时候,朱厚照站起身来,脸上带笑,眼中放光。

“舅舅,你回来了?这趟去的可久的很呢。”朱厚照迎出廊下台阶笑道。

江斌皱了皱眉头,皇上的神情他看在眼里。在他心目中,护国公的地位可是高的很。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张延龄趋前高呼行礼。

“快平身。快跟朕说说,船造的如何?你奏折上说的不清不楚的,朕满头雾水。”朱厚照伸手搀扶道。

张延龄道谢起身,笑道:“臣就是来禀报皇上的。皇上气色不错,身子可好?”

朱厚照道:“好的很。你没见朕都胖了些么?”

张延龄笑道:“确实胖了些,也壮了些。皇上身子康健,臣便安心了。”

朱厚照摆手道:“莫说朕了,朕很好,还是说说造船的事情吧。江斌,去给护国公端个凳子来。”

江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却忙答应着端着一只锦凳过来,摆在张延龄身旁,笑道:“护国公请坐。”

张延龄看着江斌道:“有劳江大人了。江大人怎么在宫里?”

朱厚照道:“朕让他来陪朕蹴鞠的。江斌蹴鞠身法甚是精妙,朕都不及他。”

张延龄微笑道:“哦?江大人居然会蹴鞠?还提的不错?皇上给他赐个姓吧。”

朱厚照笑道:“朕已经赐了他朱姓了,他不是我的干儿子么?你忘啦?”

张延龄呵呵笑道:“臣的意思是,你给他赐姓‘高’。宋朝有个蹴鞠厉害的人,叫高俅的,后来做了太尉。”

朱厚照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说的是宋朝那个奸臣高俅啊。哈哈哈,倒也有趣。江斌,朕赐你姓高怎么样?”

江斌脸如紫肝一般,心中怒骂。这君臣二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戏弄调侃,简直没把自己当人。江斌心道:你们给老子等着,总有一日,老子定报今日之辱。

“皇上只要高兴,别说赐我姓高,直接让臣改了名字叫高俅也成。但有一点,臣必须说清楚,臣就算改了名字,也绝非那个大奸臣高俅。臣对皇上赤胆忠心,天日可表。”江斌笑盈盈的道。

朱厚照大笑道:“很好,江斌,宠辱不惊,度量大,朕很喜欢。来,赏你了。”

朱厚照伸手将腰间玉佩扯下,丢到江斌手中。江斌高呼万岁,磕头谢恩。

张延龄笑眯眯的瞧着,心里暗自吃惊。这江斌看似没皮没脸,但却颇有心机。这厮绝非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憨厚。见风使舵,逢迎拍马的手段倒是熟练的很。而朱厚照恰恰吃这一套。

不过,目前而言,江斌还没有什么恶行,还算本分。锦衣卫衙门和外四军在他手中,倒也听说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目前倒也不必找他麻烦。

“舅舅,说说造船的事吧。朕等着听呢。”朱厚照道。

张延龄伸手抓起随身带来的画轴,笑道:“皇上,臣此次回来便是乘坐星辰号宝船回来的,那是臣造出来的第一艘铁甲舰。我夫人善绘丹青,臣嘴巴笨,怕说不清楚,便让她在路上画了一副。”

朱厚照笑道:“那可太好了,有图,那便看得清楚了。”

张延龄笑着起身,展开画卷时,却见江斌伸着脖子看,于是道:“请江大人回避。”

江斌一愣,尴尬的看着朱厚照。朱厚照笑道:“要江斌回避?没这个必要吧。”

张延龄沉声道:“铁甲舰乃是军事机密,其构造和火力设施,航行参数都是机密,岂可为人所知?臣要江大人回避是为他好。他日若是参数泄露,我是怀疑江大人还是不怀疑他?臣知道江大人看了其实也是无妨的,若是江大人不怕将来有麻烦,那便留下来瞧便是。”

朱厚照尚未说话,江斌忙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也瞧不来,我是旱鸭子,乘船晕船,下水就是秤砣。我不瞧这个,瞧着眼晕。”

江斌转身快步离去,张延龄这才展开画卷。

那画卷上画的正是星辰号铁甲船的全貌,以及周围配着的展开的器械火炮等放大的解构图。徐晚意的画技本就不错,经她之手描绘的图形细节饱满颜色逼真,纤毫毕现。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不过有一点有些奇怪。经过徐晚意的手画的战舰,原本的威武雄浑之气弱了些,倒是多了一些华丽的脂粉的之气。这或许便是个人画风导致的结果。

张延龄对照着图画,详细的将大船的建造过程,各部分的结构,火力的分布,操作要点,配备的人员等等情形都同朱厚照详细禀明。

最后还禀报了回来的路上顺手剿灭了数百倭匪的事情。

朱厚照看着图形,听着张延龄的讲述,眼中充满向往。

“舅舅,朕何时能乘坐这大船出海啊。朕看着这大船便喜欢,朕想要亲自去剿灭倭匪。”

张延龄头大,只得道:“皇上,臣会单独为你打造一艘龙首宝船。但不是现在。现在臣要集中全部精力赶紧将船队打造成型。好开通海路,让海贸通畅。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将来,海贸通畅了,皇上不但可以出海,甚至可以乘坐宝船去海外番国领略一番。”

朱厚照点头叹道:“哎,朕知道你不会答应。朕也不给你添乱。不过你记着今天的话,朕将来要乘这样的宝船出海游玩的。”

张延龄笑道:“臣说话算话,什么时候敢欺瞒皇上了?臣这次重建龙江宝船厂,建造大船,便是为了让海贸通畅起来。将来朝廷财政充裕,臣为皇上建造一艘世上最大的宝船。比这艘威猛一倍,火力增加一倍。到时候一些番外小邦敢不臣服,皇上亲自去教训他便是。臣也好歇一歇,不必到处跑了。”

朱厚照哈哈笑道:“硬是要的。一言为定。”

君臣二人又说了会话。张延龄谈了一些自己的打算,以及半年后出海之前的一些布置,朱厚照一一照准。说话间,江斌亲自捧着茶盅过来上茶。神色恭敬的对张延龄说话。

“护国公为国操劳辛苦的很,卑职很是钦佩。皇上说等你回来一起去西山狩猎散散心,不知护国公可有空闲?”

张延龄皱眉看着江斌,皇上都不提,这厮主动提这件事作甚。

“皇上,臣恐怕在这件事上要食言了。臣此次回来需要办许多事情,兵马训练,火器的安排调运,还有一些各地市舶司筹备的事情。臣怕是没空陪着皇上狩猎了。皇上莫要见怪。”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并不生气,笑道:“江斌,朕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陪着朕去便是了,朕都不提护国公陪同的事情,你倒是多嘴说了作甚?朕难道不知道护国公忙的很么?”

江斌忙告罪道:“是是是,臣多嘴了。”

张延龄心中冷笑,原来这件事朱厚照早就安排了江斌陪同。江斌故意提及此事,倒像是故意向自己示威一般。言外之意便是,皇上离了你一样有人伺候,这个人便是我。

“江大人陪同那是最好。不过,皇上恕臣多嘴。皇上出去的时候,做好保卫工作,不要再去边镇了。也跟杨廷和他们通个气。不要搞得人心惶惶的。”张延龄道。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点头道:“朕自然明白。舅舅在南京数月,太后想念的很,来问过朕几回。舅舅去瞧瞧太后吧。”

张延龄忙起身行礼告退,朱厚照送出后殿,这才回头。

……

张延龄离开乾清宫径自前往太后寝宫。太后寝宫一片安静,张延龄来惯了,直接便往太后居处走。

后殿门口的女官见到张延龄前来神色却有些慌张。张延龄往里走的时候,她们居然挡驾了。

“公爷请稍候,容我等禀报太后。”

“禀报什么?不知道我是谁么?我见太后还要禀报?”张延龄皱眉道。

“公爷恕罪,要禀报的,要禀报的。公爷不能乱进去,太后她……在歇息。”女官一边解释,一边使眼色给其他宫女。两名宫女飞快的进去禀报,甚至一路小跑着走了。

张延龄有些纳闷,也不想硬闯,便在后殿廊下站着。听得后殿院子里有说话声,奚奚索索的。还有开门窗的声音。

约莫盏茶功夫,一名宫女快步前来道:“太后请国公爷进去见她。”

张延龄皱着眉头道:“莫名其妙,这是太后定的规矩么?连我都挡驾?我倒要问问。若是你们自作主张,瞧我不整治你们。”

几名女官垂头无语。

张延龄大步往后殿走,进了后殿院子,听得侧首有动静。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在廊下一闪而没。隔着一排花树,没看清楚是谁。但是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张延龄皱眉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或许是某个宫中太监在那里,便也作罢。径自走到东春阁太后的房门前。

“先生慢走,先生慢走。”廊下突然有人尖叫。

张延龄吓了一条,循声看去,却是廊下挂着的绿尾鹦鹉在乱叫。

“这畜生,吓我一跳。”张延龄笑骂道。

“是小弟么?快进来,可想死哀家了。”张太后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张延龄大声答应,整衣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