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残月当空之时,张延龄望眼欲穿的陈式一终于归来。

当陈式一带着一身的风尘,人瘦毛长的出现在护国公府前厅之中的时候,张延龄激动的差点要抱住他亲两口了。

“哎呦,这是谁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延龄快步上前,大喜叫道。

“卑职给国公爷道喜。恭贺国公爷荣升护国公。卑职听到消息,欢喜的几晚没睡着觉。”陈式一跪地磕头道喜。

张延龄一把将他扯起来,笑道:“快快免礼。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陈式一道:“卑职幸不辱命,人都找到了,口供也都录了。”

张延龄喜道:“太好了,太好了。人在何处?你不会带进京城了吧?”

陈式一低声笑道:“侯爷……不,国公爷也忒小瞧卑职了。卑职怎也是跟在您身边历练了这么久,怎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京城耳目那么多,如此重要的人证怎会带回京城?我将他们安顿在西城外的秘密所在,命一队亲卫兄弟严密看守。”

张延龄抚掌赞道:“好,正该如此。快说说,怎么找到他们的?”

陈式一可怜巴巴的道:“国公爷赏口酒喝,卑职刚下马,家门都没进,便来见您了。连我家夫人画意都不知道我回来了。”

张延龄忙大声吩咐:“来人,上饭菜好酒,摆到我的书房里。”

陈式一狼吞虎咽的喝了半壶酒,吃了几盘菜。张延龄心里着急,却也并不催他。陈式一又灌了一杯酒,满意的打了个酒嗝,抹了嘴巴,长长舒了口气。

“吃饱了?”张延龄笑道。

“国公爷府中的饭菜就是香,怪道是画意在家天天抱怨我家厨子没水平。”陈式一道。

“你家厨子哪里请的?我府中的厨子原来是丰泰楼的掌勺大师傅,每月五十两银子,包吃包住包伺候请来的。”张延龄道。

陈式一吐吐舌头道:“我的娘,请不起。”

张延龄笑道:“赶明给你请个,银子我出。小事一桩。”

陈式一忙摆手道:“可不敢,侯爷待卑职已经很好了,这也要侯爷张罗,岂不是羞愧死我了。侯爷,说正事吧。”

张延龄翻翻白眼,心道:“你他妈早该说了,在这里扯什么厨子做的饭菜味道。想急死我么?”

“按照侯爷提供的线索,卑职去了陕西甘肃两地找人。本来以为可以按照地址很轻易的找到人的,结果事与愿违。太医院原院判刘文泰,掌事方叔和都不在原籍。两名太医院的杂役倒是在甘肃天水县找到了。但是刘文泰和方叔和被革职,以家产抵罪之后都躲了起来。不过好在卑职辗转从一名他们的好友口中得到了他们的下落。您猜怎么着?这两个家伙跑到终南山中隐居当神仙去了。”陈式一沉声说道。

张延龄恍然,点头道:“难怪你折腾了这么久。终南山那么大的地方,确实不好找。你该不会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去找的吧。”

“嗨,那就别提了,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到处找了。卑职带着人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找。找到遍了整个终南山,累的半死。兄弟们带的干粮都吃光了,还在山里打了几头野物充饥。我靴子都穿的破破烂烂的。一名兄弟不小心还掉到山涧里。差点摔死。得亏下边有水,才捡了一条命。”陈式一摇着头叹道。

张延龄笑道:“可真是辛苦各位了。到底还是找到了不是?”

“那还用说?国公爷交代的事情,卑职便是拼死也得完成。不然有脸回来么?兄弟们说好了,要是找不到,干脆在终南山隐居当山大王了,哈哈哈。没脸回来了。”陈式一笑了起来。

张延龄作势抹了一把汗道:“幸亏找到了,不然我岂不是作孽了。画意要当寡妇,你儿子没爹爹,我少个好兄弟。”

陈式一嘿嘿笑道:“也就是那么一说,还真能如此么?但终究在一个小山谷里找到了他们。两个家伙倒是会享福,妻儿老小都丢了,跑到山里搭了茅舍种地采药,一辈子也不打算出去了。最终还是被我们给找到了。管他躲到天边也是逃不脱的。”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他们是不想连累家人。这件事他们能逃得性命已经是万幸。刘瑾回过神来必是要杀了他们的。他们索性失踪,反而保全了家人性命。”

“确实如此。这两个家伙死活也不肯跟我走,说那件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我给他们看了高廷和的血书。他们才肯跟我们出来。他们要是不肯,我定是要用强了。他娘的,这两个老家伙如惊弓之鸟一般,路上还不时的问国公爷有没有把握什么的。”陈式一瓮声瓮气的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他们怕也是正常的。这事儿干系性命,谁也不敢碰。他们因为那件事被革职拿办,抄了家产抵罪,能逃得性命已经不错了。高廷和和徐杲在狱中惨死,坟头草都多高了。”

陈式一点头道:“是啊。他们算是不错了。高廷和和徐昊是亲手抓药的人,接触了药物,所以他们是直接责任者。他们两人便是没死在狱中,怕也活不成。”

张延龄点头。陈式一从怀中掏出一沓子纸张来递给张延龄,张延龄皱眉道:“这是什么?”

“口供啊。上面两份是太医院两名杂役的口供。证明了刘瑾这狗贼当天白天确实去过太医馆。他们当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刘瑾进去他们没看见,但是刘瑾偷偷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却是看见了,只是当时没在意。后来出事了,牵扯了许多人,这两人一商量,便辞了差事直接回甘肃天水县了。”陈式一低声道。

陈式一的絮叨中,张延龄也快速看完了那两名太医院杂役的口供,基本和陈式一所言的一致。

“这两人的口供很重要。刘瑾矢口否认没有去过太医院,他们的口供足可证明刘瑾是在撒谎。这是在场证明,而且戳破了刘瑾的谎话。但是这还不能证明刘瑾做了什么。下边这些是刘文泰和方叔和的口供?”

张延龄苦笑道:“他们交代了多少?怎地这么厚厚一沓?”

陈式一忙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交代的有没有用,便命人一路上将问他们的话全部记下来了。所有他们说的话都在这里,免得遗漏。”

张延龄哑然失笑。翻看了几张,全是一些对话。有些无关紧要。

必如一张纸上写着这样的对话:

“刘院判起的好早啊,昨晚睡得好么?”

“还好,就是床板硬。老腰受不了。”

“下次叫人给你们加床垫被。方掌事呢?睡得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去了京城也是个死。反正是死,这算什么。”

“莫说这样的话,你们不会死的。只要你们配合我们行动,好好的交代你们知道的事情。咱们吃早饭去,回头好尽快赶路。”

“赶路赶路,我们这把老骨头可真受不了了。你们太蛮横了。回头我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你可别这么说,回头给你们弄辆车……”

“……”

“……”

一大叠纸上充斥着这样毫无营养,无聊的对话。张延龄看得是头皮发麻。但陈式一这么做,却是他行事周到的表现。他不知道那些信息有用,所以索性全记下来,让张延龄辨别。虽然办法笨了些,但是这种举动还是周全的。

这些东西要整理,需要时间。里边的对话确实涉及到了一些事。张延龄看了几张,将口供全部收好。

“大人,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刘瑾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下药害了皇上。这事儿当真么?他确实出入了太医院配药的地方,但是未见得便是他做的。我可不是为他想,卑职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做动机何在?”陈式一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你想想当时的情形。皇上那时候还在东宫。刘瑾只是东宫的一个内侍罢了。那时候太子嬉闹的事情已经惹恼了一些人,皇后和皇上也都知道了。已经有风声说要把刘瑾踢出太子身边了。这时候若你是刘瑾,你会怎么办?离开太子身边,他便什么都没了。”

陈式一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话,自然是紧抱着太子大腿,想办法让太子保着自己。”

张延龄苦笑道:“你这是保守被动的做法。刘瑾的做法便是乘机给先皇下药。先皇一旦没了,太子便要登基为皇帝。太子一旦成了皇帝。他刘瑾便得道升天了。明白么?太子不当皇帝,刘瑾便掌不了大权。本来应该等着太子上位的,但是形势逼人,刘瑾等不及了。便下手了。”

陈式一恍然大悟,骂道:“这阉狗胆子当真是飞天之大。这等大逆不道,诛九族的事情也敢干。”

张延龄冷笑道:“这等阉人,心肠歹毒之极,已经不能算是人。心理上是变态的。为了权力和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好在被我们给发觉了。那便是他的死期到了。皇上什么都能包庇,这件事却绝不会包庇。只要证据确凿,刘瑾便是个死人了。”

陈式一兴奋道:“这回可以除掉这个祸害了。咱们何时动手,要不要现在便进宫去见皇上?”

张延龄摇头道:“莫慌,证据需要梳理一下。口供还得问一问。另外,怎么能这么便宜了刘瑾。这厮这几年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杀头的罪证在我手里,我想,该敲他一笔,再要他的命。”

陈式一错愕的看着张延龄,片刻后嘿嘿笑了起来。不愧是张延龄,这种时候,确实要敲骨吸髓,榨干刘瑾才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