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坤宁宫后殿花园之中,草木青翠,鲜花绽放。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景色甚是怡人。

朱厚照坐在鱼池旁边看鱼,夏皇后捧着一只银盘,里边放着一些鱼食让朱厚照取着往水里丢。一群金鱼在水中争抢着朱厚照洒下的饵料,闹腾的水波**漾,让朱厚照苍白的脸上**起一道一道的光晕。

这几日朱厚照没有心情去豹房厮混,外边闹得沸反盈天,他已经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住到了坤宁宫皇后这里。一来做出些姿态来,二来这里清净,也好考虑事情。

夏皇后自成婚之后便很少见到皇上。皇上来坤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夏皇后本来对皇上也没抱多大的期望,他早知道皇上在宫中的德行。好在她性子恬淡,为人憨朴,倒也并不在意。

皇上来了,她便好好的伺候着。皇上不在宫里的时候,她便在宫里待着。此刻夏皇后神情温婉的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丈夫。她的丈夫虽然逗着鱼儿,可是却眉头紧锁,似乎并不高兴。

“皇上,早晚天凉,进屋去吧。”夏皇后轻声道。

朱厚照摆摆手道:“不打紧,朕在等人。”

夏皇后道:“那我去拿件长衣来给皇上披着。”

朱厚照不置可否,也没有回答。夏皇后行了个礼,缓步离开。

就在此刻,张永提着袍子快步从回廊处走来。

“皇上,人来了。”张永叫道。

朱厚照抬头喜道:“来了么?快请。”说罢一把将手里的饵料全部洒在鱼池里直起身来。

张永转身飞奔而去,片刻后,朱厚照看到了徐光祚和张延龄翁婿走来的身影。

“徐老公爷来了啊,舅舅来了啊。”朱厚照扬声笑着迎上前来。

徐光祚和张延龄给朱厚照磕头行礼。朱厚照忙命平身,叫张永端了凳子来,让徐光祚和张延龄坐在一从开的正艳的月季花丛旁边。

“舅舅,朕就等着你来了呢。舅舅好久没进宫见朕了。”朱厚照笑道。

张延龄翻翻白眼,他不愿说些客套话,于是开门见山。

“多谢皇上挂念,定国公已经跟臣说了事情。当此国难当头之际,臣自当义无反顾。只要皇上需要,朝廷需要,臣自然是责无旁贷。”

朱厚照喜道:“朕就知道舅舅一定是肯接受收拾局面的。舅朕可太高兴了。”

张延龄道:“皇上也别高兴的太早。眼下这局面,甚为紧急危险,臣领军也未必能够建功。臣只能尽力而为。”

朱厚照道:“舅舅无需谦逊,舅舅出马,朕是抱着期待的,舅舅定不会让朕失望。”

张延龄笑道:“皇上这是把话说死了。要臣一定要成功了。罢了,既然臣愿意接手,自然是要迅速解决此事的。否则臣岂会同意领军。但是,要想保证成功,皇上需答应我几个请求,臣才能确保平息叛乱。”

朱厚照忙道:“说,要多少兵?要多少粮草?朕都给。”

张延龄道:“兵马倒是不用多少。臣只需领两营团营兵马出京便可。除了我的扬威营之外,小公爷徐延德的耀武营跟着臣一起出征便可。加上霸州几卫兵马,便可足够。”

“徐延德耀武营?定国公同意么?”朱厚照看着徐光祚道。

徐光祚沉声道:“老臣自然同意。这一次是危机之时,老臣必须要将儿子送上战场去,命他为朝廷和皇上拼命。如此方能报答皇上对我定国公府的隆恩厚爱。若不是老臣年老,老臣都想要亲自领军前往。”

朱厚照点头道:“关键时候,还是勋戚们知道感恩,朕很感动。既如此,那便准了。舅舅,两营兵马是否有些少?要不再调一营?”

张延龄摇头道:“京城兵马主要是拱卫京师,不能抽调太多。京城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再说,臣用兵,要的是精锐兵马,贵精不贵多。”

朱厚照笑道:“好,听你的便是。此事准了。调这两营兵马跟着你。”

张延龄拱手道谢,沉声道:“以上是第一个请求。第二个请求是,臣请皇上授予臣军务自专之权。”

“军务自专?”朱厚照皱眉道。

张延龄沉声道:“臣用兵不喜欢别人在旁掣肘。这一次,臣不希望又来个什么人跟臣在军务之事上跟臣吵吵闹闹的。包括天津三卫,各地州府卫所驻军,从边镇调来的三卫兵马,都需听臣号令。臣要他们如臂指使。不管他是谁,抗命的话,臣便有斩杀之权。”

朱厚照沉吟片刻,点头道:“原来如此。朕准你军务自专。授命你为平贼大将军。赐印绶尚方宝剑,许你便宜行事。”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如此信任,臣便安心了。臣在外剿贼,不希望这件事被人拿来诟病。军务自专是为了更好的打仗,而非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这一节,臣要说清楚。臣知道有人喜欢说嘴。”

朱厚照呵呵笑道:“朕明白,这时候,谁要是说闲话,朕不会饶了他。还有请求么?”

张延龄点头道:“还有第三个请求,那便是此次臣要用一些火器和火炮。火炮火器消耗巨大,所耗军费,朝廷必须认账。一些东西是臣自己弄出来的,皇上也是知道的。”

朱厚照讶异的看着张延龄道:“你造了火炮?”

张延龄道:“皇上恕罪,臣只是想改进朝廷的火炮。这是在广东得到的教训。当日夺屯门时,同佛郎机人海战。佛郎机炮太凶猛,我大明火炮不如。所以这段时间臣便跟一些匠人探讨此事,试着仿造了几门。这回既然要去平叛,自要带出去试试。这件事臣还没来及禀报皇上。今日一并禀报皇上。”

朱厚照苦笑着心想:你是乘机说出此事,以免以后被人说你私造火炮。这倒是要朕给你背书了。

不过上次在宣府,若无张延龄自己造出的鸟铳火器,还真是麻烦。反正是他自己出银子搞这些东西也是为了给朝廷打仗,只要他没有二心,那又何必怪罪。将来找个机会将他的所有火器全部收了便是。

“好,不过耗费甚大的话,朝廷的军费怕是吃紧。尽量不用便不用。那玩意太耗银子。”朱厚照道。

张延龄道:“臣可以自己垫银子,朝廷只要不赖账便可。慢慢还给臣便是。”

朱厚照点头笑道:“那倒是可以。没想到我大明朝廷,居然沦落到要臣下自带资银打仗的地步。朕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道:“一切会好起来的,皇上也不用着急。事情一件件的办。先平了这叛乱。再说了,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臣还能和皇上算的那么清楚不成?只要皇上相信臣,不要被他人言语左右,对臣生出不满便好。”

朱厚照连连点头道:“朕明白。危急之时,还是自家人管用。舅舅对朕是真心诚意的。朕现在完完全全的明白了。”

徐光祚在旁听着这些话,心中暗自叹息。张延龄算是玩明白了,在皇上面前黑的白的一通话,自己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他一会儿套近乎,一会儿又夹枪带棒。一会表忠心,一会儿又表达不满。死的活的都被他给说了。皇上完全跟着他的话头走。

“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那便是战后的安抚问题。臣明明白白的说吧,在河北的马政和田亩新政的改革必须停止。”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皱眉道:“这……跟平叛无关,还是回头再议吧。”

张延龄沉声道:“当然有关。这是个苛政,此次百姓造反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政策。早在去年,臣从宁夏回来,路过河北之地,臣便跟皇上说了一些情形。臣说河北这么闹下去必然出事,只是当时皇上根本不在意。现如今却依然印证了臣所说的。此弊政不废除,后面还会生出事端来。大明朝永无宁日。皇上三思。”

朱厚照搓着手道:“可是,这朝廷财税……”

张延龄道:“若为了那刮地皮的一些银子,那是饮鸩止渴。关于财税之事,臣平息叛乱之后会有一个大计划献给皇上。但如河北之地的苛政,不能再继续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也罢,这件事朕回头召集群臣商议定夺,如果都说要废除,朕便从善如流。这是朝廷大政,朕不能在这里说废便废了。”

张延龄点头道:“也好,那便廷议而决。”

张延龄虽然是在说河北的土地新政的弊端,但是实际上是在给此次叛乱的责任定性。若新政导致了百姓造反,则刘瑾必须问责。

朱厚照显然是听出了这一点,所以他有些犹豫。若是别人此刻提这件事,朱厚照怕是早瞪眼了。但是这是张延龄。而且确确实实,去年张延龄便已经警告过自己河北的事情。朱厚照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是新政的问题了。只是这牵扯到刘瑾,朱厚照难以定夺。

张延龄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也清楚,要朱厚照追责刘瑾,确实有些不易。朱厚照和刘瑾之间的关系太深,朱厚照已经离不开刘瑾在身边了。所以,即便刘瑾犯了许多错,朱厚照还是会选择包庇。

但要干掉刘瑾,并不在这件事上。

“既如此,臣这便回去准备准备,等候圣旨出兵。太后那里,臣也去一趟。臣告退。”张延龄站起身来躬身道。

徐光祚也起身行礼。

朱厚照道:“那便有劳舅舅了。朕即刻命人拟制,恢复你的官职,停止你的处罚。两日内,你便领军前往平叛。朕等着你平息叛乱的好消息。此次若是你平叛成功,朕将予以重赏。若不成功……”

张延龄沉声道:“若不成功,提头来见。臣立下军令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