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明如今的火炮种类不少,碗口炮,盏口炮、旋风炮,神机炮、将军炮、铁尊炮等等,五花八门,威力也都可观。不知你说的无敌的大炮属于哪一种。”徐杲沉声问道。

张延龄轻轻摇头道:“这些都不成。”

徐杲皱眉道:“那你要造什么样的火炮?”

张延龄沉声道:“岳父大人不是说你在兵部见过佛朗机火炮么?你觉得佛郎机炮如何?”

徐杲惊愕道:“你想要造佛郎机炮?”

张延龄道:“怎么?难度很大?是不是没有样品?你说那是番国海商拿来想卖给朝廷的,朝廷嫌太贵没有买下来。要不这样,我们可以找那些番商买下来一尊作为样品仿制。有了样品,岂非便难度不大了?照葫芦画瓢便是。”

徐杲苦笑道:“这是外行话了,照葫芦便能画瓢么?有了样品确实可以仿造,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吃透其精髓,知道其原理和材质。那可不是说照葫芦便能画出来的。”

张延龄笑道:“我确实是外行,我只是这么一说。我相信有了样品之后,您一定能够琢磨透这佛郎机炮的优特点,加以仿造。”

徐杲叹了口气道:“当初番商献佛郎机炮于兵部,朝廷选派人手进行测试和观摩的时候,老夫是参与评测观摩了的。老夫花了三天时间,将其每一处构造确实是详细查看了的。不过,时间仓促,确实没有吃透。硬要是要老夫回忆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这种火炮,内部构造定是有玄机的,绝不能想当然。”

张延龄点头道:“先不说这些。您觉得佛郎机炮的优劣如何?比之我大明如今的火炮如何?”

徐杲沉声道:“佛朗机炮显然胜过我大明的火炮。优点是我大明火炮不能相比的。其采用子母炮的装填方式,每门炮配备数枚子炮于后膛,射发时速度极快。以盏口将军炮做比较,从装药到发射完成的时间,佛郎机炮可射发三到四次。也就是说,一门佛郎机子母炮在射发速度上相当于三四门盏口将军。试想,在战斗之中,所带来的优势何等之大?”

张延龄点头道:“这一点确实是令人惊叹。佛郎机国人当真有巧思秒想,用子母铳填装发射的方式,着实是一种飞跃。”

徐杲点头道:“确实如此。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佛朗机炮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的。海外番国也有能工巧匠,且不逊于我大明。当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张延龄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各个角落都文明璀璨。大明固然是中华上国,但却也不是如当今大明朝的君臣百姓们所自以为的是世界的中心。

“这佛郎机炮的精度也是极高的。当日番人试射,里许之内,方圆数尺的靶子尽中,两人惊叹之极。这一点我大明火炮望尘莫及。那佛郎机炮上安装准星照门,根据炮管角度方位调配,颇为神奇。我大明火炮若是平射倒也勉强尚可,倘若是仰射,则需要不断调整角度和方位,往往数炮之后方有准数。”徐杲沉声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明白,佛郎机炮是根据抛物线计算弹道落点。每一门炮都是经过了一系列的计算设置准星照门,达到精确的落点。大明朝目前的火炮还是采用人工校准的手段,故而完全不能相比。

佛朗机炮光是射速快,精度高,便于瞄准的特点,便足以让它超越了大明朝所有现有的火炮了。

但他的优点还不止于此。

“据老夫后来研判,老夫认为,佛郎机炮因为子炮的药量固定,相当于我们鸟铳所用的纸包弹,都是经过精细称药装填的。故而在药量稳定的情形下,当无炸膛危险。要知道,我大明火炮最危险的便是炸膛。材质固然有关,但药量控制不定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佛郎机的使用寿命定会很长。母炮当无损毁之余,只要及时更换子炮便可。毕竟子炮承受的燃药压力更大。”

张延龄笑道:“看来岳父对佛郎机炮是极为推崇的。朝廷也是瞎了眼,别人送上门来居然不要。”

徐杲皱眉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任何东西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我承认佛朗机炮确实很好。但是,它的缺点却也是明显的。”

“愿闻其详!”张延龄道。

徐杲摸了摸胡子,喝了口茶水道:“延龄,不是老夫泼你的凉水,要造佛郎机炮的事情恐怕你的三思而行。”

张延龄道:“为何?劣处如此不堪?”

徐杲道:“佛郎机炮本身的缺点倒也没太大。老夫研判所得,最大的弊端在于子母炮结构导致的炮膛密封性不严,以至于火药爆炸之气会泄露。从而导致射程不能及远。那番人送来的是中型佛郎机炮,最远可及一里之外。再远便不能了。我大明洪武年间铸造的大碗口炮便可远达两里了。重型可至三里之遥。还有好几种火炮也是将佛郎机炮比下去的。对于火器而言,不能及远,显然是重大弊病。”

张延龄心中是认可这种说法的。火炮威力不仅是精度射速,自然也需要射程及远。火器不能及远,显然是重大缺陷。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不过,综合来看。这佛朗机炮的整体优势是绝对领先的,倒也不至于因此便失去了仿造的价值。事实上有些时候,精度和射速更重要。射程只是衡量的一个维度罢了。

“岳父大人,光是这一点,似乎瑕不掩瑜。而且这似乎不是无法改进的硬伤。比如岳父设计的后膛拉栓鸟铳,不也是借鉴其原理么?鸟铳我没有试射,但我的双管火铳却是密封性很不错的。所以,这似乎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办法。工艺上的手段,也许我们比番国强。”张延龄道。

徐杲抚须道:“这话也不差。老夫不是吹牛。若是老夫来仿造,必会解决射程的问题。这确实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

张延龄道:“那不就结了?咱们甚至可以不管气密性的问题。可以采用加大药量来弥补射程。反正咱们冶炼的精钢的强度是足够的是吧?完全可以通过加大药量达到射程更远的效果。”

徐杲看着张延龄欲言又止。

张延龄笑道:“是否我这话又外行了?”

徐杲不置可否,沉声道:“延龄,你可知那次番国商人将那门佛朗机炮向朝廷要价几何么?”

张延龄道:“似乎价格不菲,你似乎说过的,我却忘了。”

徐杲沉声道:“番国商人要价两万五千两。”

张延龄惊愕瞠目道:“这帮家伙怎么不去抢?两万五千两银子一门佛朗机炮?黑了心了。难怪朝廷拒绝了。”

徐杲摇头道:“价格确实贵了些,但是却也不是完全的漫天要价。你可知那佛朗机炮的母炮是什么材质么?那是一门铜炮。那门佛郎机除却子炮之外,母炮重达一千二百余斤。工艺不谈,光是一千二百斤铜,便价值几何?”

张延龄算不出来,想来是个很大的数目。毕竟铜便是钱,一千多斤铜造成铜钱怕是也得一大堆吧。那也必一定是不小的一笔钱。用铜铸炮,这也太奢侈了。

“材质昂贵,加上佛郎机本身技艺价值以及人工,万里之外运抵我大明,这些都是钱。虽然两万五千两银子确实有些离谱,但是就算价格公道,怕也不是个小数目。咱们造一支鸟铳的价格都需要一百多辆银子。何况是佛郎机炮?所以,这价格太过昂贵,便是佛朗机炮的另一致命缺陷。试想,谁肯花如此巨量银钱铸炮?便是朝廷也承担不起。”徐杲沉声道。

“可是为何非要铜呢?咱们自己造,冶炼的精钢难道不可以造么?咱们自己的精钢,自己的人工,哪怕铸造千斤重炮,成本也不至于太高吧。”张延龄咂嘴道。

“你道为何番人要用铜铸炮么?因为铜质炮筒散热极快。佛朗机炮子母炮速射的优势才能发挥出来。”徐杲道。

张延龄恍然,原来居然有这样的关窍在其中。佛朗机炮之所以厉害,速射是其巨大优势。但是倘若炮筒不能迅速散热,则优势难以发挥。铜质散热比铁快,所以才用铜铸炮。故而昂贵之极。

“越是快速发射,越是对材质要求高。铜具有硬度和韧度皆为上乘的好处,且散热快,所以适合铸炮。番人不是胡来,他们是完全按照实战性能来制造佛朗机炮的。当然,并非其他材质便不可以铸造佛朗机炮,但是若要发挥最大优势,铜是最佳选择。我野狗岭冶炼的精钢,是为了制造小型鸟铳火铳而冶炼,并非为了铸炮冶造。其性能可未必适合铸造佛郎机。也许铸造出来便是一堆废铁也未可知。在铸炮这件事上,番人的做法定是他们尝试多次的结果,必是有其道理的。”徐杲沉声道。

张延龄缓缓点头。确实,这种事是科学,不是想当然的事情。否则怕是要白费功夫。

“这便是老夫为何要跟你说,这件事你要三思而行的原因。仿造佛郎机炮价格不菲。其中或有反复,则成千上万两银子便毁于一瞬,全部打了水漂也未可知。再说,老夫对佛朗机炮知之不详,只三天时间并不能知晓其内部结构和相关细致之处。延龄,这件事,确实需要慎重。况且造出佛郎机又如何?如此昂贵的火炮,朝廷也不会购置。铸炮花费巨大,弹药消耗也是极为靡费,对你个人似乎无用。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徐杲肃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