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东城,昏暗灯光的街道旁的一家小酒馆里。几名锦衣卫校尉正在酒馆中推杯换盏。

由于他们的到来,酒馆之中再无其他酒客进来,因为没有人愿意和这帮锦衣卫在同一家酒馆喝酒,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呢?锦衣卫无论在京城和地方,可都是一群让人敬而远之的凶蛮之徒。

酒馆的老掌柜此刻哭丧着脸坐在柜台里,心中懊恼不已。前段时间城里闹造反,又是打仗又是杀人的,老掌柜的酒馆并未开张,便是为了避免遭到损失。

好不容易见局面稳定下来了,街上的铺子都开张了,老掌柜也按捺不住了。毕竟一家人靠着酒馆的营生度日,老是关张也不是办法。

谁料想,今日才开张一天,临晚便来了这么一帮家伙。老掌柜心里要后悔死了。他不该贪图多做些生意的,应该傍晚便关门歇业的。现在可好,这帮锦衣卫校尉们进来了,一天的辛苦白费了,而且恐怕还要倒贴本钱。

这帮锦衣卫叫了最好的本地佳酿‘贺兰春’喝,点了最贵的手把子羊肉好几盘。店里最贵的菜被他们点了一遍。口中操着不是本地的朝廷官话胡吃海喝乱叫乱嚷。可是这一桌酒菜所花的银子怕是半点也不会付了。而且他们一进来,其他客人在门口站一脚便立刻逃走,其他的生意也黄了。

老掌柜心里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老掌柜懊恼自责的时候,店中大堂里酒席上的几名锦衣卫却也是心事重重。在老掌柜看来他们胡吃海喝开开心心,其实他们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顿酒饭既是压惊,也是消愁。

坐在上首的两人正是随同杨玉一起前来的赵勇和王谦两名总衙锦衣卫百户。

赵勇身材五短,满脸横肉,看上去便是个彪悍之人。此刻喝了不少烈酒,敞着袍子,脸上酒气蒸腾,看上去更像个凶神恶煞一般。这和他身旁坐在的瘦高的王谦形成鲜明对比。王谦说话细声细气,显得文质彬彬。

只不过,此刻这两人的脸上都是愁云密布。

今日午后在驻地发生的事情震撼了他们。张延龄率众将驻地包围,捉拿杨玉。结果,包括杨玉在内的八名锦衣卫人员死在当场。这让赵勇和王谦等人大受震撼。

杨玉是什么人?那可是锦衣卫亲军衙门都指挥副使,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在锦衣卫衙门中仅次于都指挥使石文义的高级官员。在京城踩一脚都地动山摇的人物。结果就这么像是一条癞皮狗一般的死在了这里。

不光是杨玉,哪怕是普通的锦衣卫的身份,在京城也是没人敢随便袭杀的。犯了事都是内部处置,便是杀了人都未必会偿命的有着隐形特权的身份。结果在这里,被人说杀便杀。那张延龄的手下就那么用鸟铳射杀了他们。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当事情结束之后,面对杨玉等人的尸体,赵勇和王谦等人还惊魂未定,脑子里嗡嗡的。

那个张延龄还想着继续抓人,好在谷公公制止了他。事后谷公公告诉他们,他喝阻了张延龄的进一步的行动。否则,那个混不吝的家伙今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惊恐和庆幸之余,赵勇和王谦带着几名手下出来喝酒。一方面是压压惊,一方面是想着商量一下对策。杨玉确实是被谷公公手下的东厂大档头秦德顺给一刀捅死的,这件事虽然惊悚,但是却似乎是件好事。如果杨玉不死的话,那么被张延龄抓走之后,很可能会供出一些事情来。而那件事赵勇和王谦他们几个人也都是知情的。

谷公公这么做确实是杀人灭口,断了张延龄查下去的线索。这或许是件好事。然而,这手段也太凌厉了些。一时之间,赵勇和王谦等人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

几个人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商量倒也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便是捏着鼻子什么也不说,一切听凭谷大用的吩咐去做。谷大用说了,杨玉之死他会负责,只要他们闭嘴便可。众人思来想去,确实目前也只有这么办才好。

一大坛子酒喝的见低,手抓羊肉也塞满了肚子。外边的天色也渐渐的黑了起来。王谦觉得该回驻地了。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宜在外边呆太久。

赵勇也同意起身回驻地去,提议将最后的酒水干了便走。众人举杯喝酒的时候,酒馆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是普通百姓打扮,蒙着脸,目中无人的径自走了进来。

老掌柜惊喜的站起身来,口中叫道:“客官,用些什么酒饭?”

那人没有搭理老掌柜,却径自走向了锦衣卫们那一桌。赵勇等人感觉甚是意外,纷纷站起身来,警惕的看着走来的那人。

“各位军爷,我想讨口酒喝。”那人沉声道。

“哪里来的王八蛋,藏头露脸鬼鬼祟祟的,你是什么人?”赵勇骂道。

“真小气。讨杯酒喝都不肯。你们这些人,活该死了都没人救。你们的上官杨玉当着你们的面被人杀了,亏你们还有心情喝酒。”那人笑道。

“说什么?”

“狗崽子找死么?”

赵勇等人抽出兵刃大骂着跳了起来,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一般。老掌柜吓得叫了一声娘,赶紧钻进柜台下边抱着头躲了起来。

那人站住了脚步,手搭在腰间眼神冰冷。

王谦觉得有些奇怪,平白无故怎会有人来找麻烦,而且说出杨玉被杀的事情来,此中必有蹊跷。于是伸手叫道:“各位兄弟且慢,容我问问清楚。”

王谦端起自己的酒杯,走上前来,沉声道:“这位朋友,一杯酒咱们还是请的起的。我请你喝一杯。若是不够,叫掌柜的再上一坛也自无妨。”

那人点头笑道:“不错,总算还有个懂礼的。多谢了。一杯便够。”

那人上前接过酒杯,一口抽干,将酒杯递回王谦手中,转身便走。

“莫走,把话说清楚。”赵勇喝道。

那人不但没有停步,反而加快脚步,很快出了门。

赵勇喝道:“追!”

几名锦衣卫起身便追,却听王谦喝道:“等一等。”

赵勇转头,却见王谦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满脸惊愕。

“什么东西?”赵勇问道。

“赵兄弟瞧瞧。”王谦将纸条递了过来。

赵勇接过来瞟了一眼,神色剧变。那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诸位身在危险之中,今晚谷大用要杀你们灭口。阅后即焚,信不信由你们。自求多福。”

“这……纸条哪里来的?”赵勇喝道。

王谦轻声道:“刚才那人给我的,藏在酒杯下边递给我的。”

赵勇飞奔出酒馆,左右张望。街面上暮色茫茫,空无一人。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赵勇退回屋中,王谦等人围拢上来,都瞪着眼看着赵勇。

“王兄弟觉得这纸条上是什么人送来的?那人是谁?”赵勇低声道。

王谦皱眉沉吟道:“兄弟觉得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纸条上说的是真是假。”

赵勇冷声道:“你的看法呢?”

王谦摇头道:“我不知道。事有蹊跷。不能轻信。这或许是个陷阱。”

赵勇捻须道:“确实蹊跷,巴巴地冒出一个人来送来这个,怕是有阴谋。咱们不用搭理他。”

王谦沉默不语。赵勇也皱着眉头不说话了。周围几人也都没说话。众人眼神默默的交流着,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倘若……是真的呢?”王谦轻声开口道。

周围传来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谷公公今日……可是让秦德顺杀了杨指挥使啊。你我都看到了,杨大人临死前也说了半句……那是杀人灭口。那件事,咱们都是知情的。如果谷公公担心张延龄继续查下去,查出他也是参与之人的话,杀了咱们几个灭口,也不是不可能。连杨指挥使他都敢杀,何况是咱们?”

王谦低低的声音像是重锤一般敲打在其余几人的心里。他们心跳的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百户说的很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消息是真,我们难道等死么?关乎咱们兄弟性命之事,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不小心,咱们命就丢了啊。”一名总旗低声道。

赵勇啐了一口道:“说的是。关乎性命,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得想个对策,以防万一。”

旁边一人低声道:“要不然,咱们连夜逃了吧。”

王谦皱眉道:“逃?四城封锁,往哪里逃?这里是宁夏,逃出去了又怎样?无处藏身,终究要被抓回来。况且这一逃,咱们岂非什么都没了。京城也回不得了。妻妾父母儿女都见不到了。”

“那你说怎么办?”那锦衣卫摊手道。

王谦道:“事情尚未证实,咱们不可轻举妄动。既然我们得了示警,今晚加倍小心便是。若今晚平安渡过,则说明送信人是故意虚张声势,另有所图。则不必担心此事。”

赵勇沉声道:“若是真的呢?今晚真有人来杀咱们呢?”

众人的都直愣愣的盯着王谦。王谦心跳加快,咽了口吐沫道:“那……那……你们说怎么办?”

赵勇冷笑道:“那便干了他娘的。谷大用想要杀了咱们,咱们兄弟人手也不少。岂能等死?一会回去之后,各自做好戒备。若是谷大用当真要杀我们灭口,咱们便也不客气。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帮番子和谷大用都宰了。之后咱们兄弟落草落草打家劫舍去。总之,不能等死。你们认为呢?”

王谦等人沉吟片刻,纷纷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赵勇沉声道:“走,回驻地,但愿今晚无事。”

王谦点头,伸手从赵勇手中拿过那张纸条,在烛台上点燃。纸条燃尽之时,几人已经出门消失在暮色中的街道上。

老掌柜趴在柜台下边半晌,听不到外边的声音,这才探出头来张望。见店内空无一人,忙起身来奔到门口,也顾不得杯盘狼藉满桌了,先关了店门上了栓之后,这才坐在椅子上擦汗。心中想着:这店子明日得盘了去,再也不干这营生了。还不如到乡下开荒种几亩地养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