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灵州北渡口已经是一百五十里之外,黄河河道的走向已经从西南向东北越发陡峭。就像是一条拔高的曲线一般,黄河河道往北延伸,最终形成一个‘几’字形的河湾。那‘几’字形的中间位置,便是河套之地。顾名思义,那是个被黄河套起来的地方。那是鞑子占领的地盘。

黄河西岸上,一只兵马正顶着烈日在荒野上蠕动着。

昨日入夜之后,何锦义和丁广等人便下达了撤离灵州渡的命令。

在前一天晚上,宁夏城陷落的消息传遍军营,加之何锦义在大帐之中杀死了原宁夏中卫指挥使马长顺,这更让本就动**的军心变得不可控制。原宁夏中卫兵马发生了哗变,导致了叛军其他军营中的部分士兵乘势逃跑,军中大乱。

何锦义等人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平息了这场骚乱。但是,三万大军在这场骚乱之中死的死逃的逃,损失了三成之多。剩下的不到两万的兵马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加之物资粮草被切断,局面危急。

原本就决定要撤离的何锦义不再犹豫,花了半天的时间收拾物资车辆装载,整肃恐吓军中将士,以严厉的惩罚相胁迫,逼迫着大军跟随自己撤离。

丁广的建议是,大军往西撤离。经赤木口穿越贺兰山抵达贺兰山以西的沙漠戈壁地带,这样可以避免被敌军追击。毕竟山地戈壁地形复杂,无论是阻敌还是藏匿都是很有利的。

而且丁广的想法是,往西去可远离位于东北方向的宁夏城,免受已经被官兵占领的宁夏城中的兵马滋扰。

不过,何锦义不这么看。他告诉丁广等人,往西穿越贺兰山固然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弊端很多,危险性也很大。

其一是路程较远,路途上要途径大量的寨堡,行踪会很快被发现。若是遭遇险要地势的寨堡的阻击,将会耽误大量的时间,给追敌以迫近的机会。

其二则是即便抵达贺兰山以西,抵达茫茫戈壁沙漠之地,那也是一场灾难。兵马缺少粮食物资,无法撑到往北进入漠西草原上鞑子唯一可以提供给养的黑水城。那起码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到那时粮食耗尽,又在戈壁荒漠之上,岂非是要等死。

何锦义的想法是沿着黄河北岸往东,只需两天时间便可抵达宁夏镇最东段的黄河岸边。届时渡河而去,进入河套之地,便可完全脱困。因为河套之地有鞑靼人大量的前进营地,沿着河套西边的戈壁行不到一日,便可抵达都思兔河畔的鄂托克城。一切便都有了保障。

河套之地是大明兵马的禁区,多年来他们从未敢踏足此地,就是因为鞑靼人牢牢的控制着这里。

至于说往东行军要经过宁夏城的所辖范围。最近的距离和宁夏城相聚不到八十里,确实有些危险。但是何锦义认为,宁夏城中的官兵兵马不多,只有不到三千人马,他们即便发现了大军的踪迹,也会以为是去攻宁夏城的。他们只敢紧闭城门加强防御,焉敢出城拦截?

待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大军早已渡河东去了。

丁广其实也没什么主见,这种时候自然是唯何锦义马首是瞻。其他的将领更是不敢参与决策。这种时候,局面危急,人心浮动。稍有不慎,哪怕是说错了一句话,便有可能得罪何锦义,被他给杀了。所以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于是,昨日入夜之后,整顿好的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下开始了撤离。为了不惊动对岸的朝廷兵马,兵马在黑暗之中悄悄的开拔。只留下了一只五十人的骑兵小队留在渡口位置,监视朝廷兵马的动向。

这五十名骑兵小队的另一个任务是,在朝廷兵马渡河之时负责炸掉十门盏口将军炮,烧毁营寨,不给他们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杨一清率军渡河的时候,对岸崖顶上的轰鸣声便是这些人得知朝廷大军渡河的时候炸毁大炮的声响。当时倒是将渡河的兵马吓了一跳。那五十名骑兵倒也没有花费时间去点火烧营寨,因为他们也急着逃命,所以炸毁了大炮之后便赶紧逃了。

此时此刻,已经是午后申时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了。虽然只是初夏时节,但是阳光还是很有些威力。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大汗淋漓。

士兵们从昨晚天黑便开始豕突狼奔,疾行撤离,奔行了已经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了。路上除了喝几口水之外,一粒米也没下肚,也没合眼。

本就心情沮丧,士气低落。此刻更是疲惫饥饿沮丧和恐惧交织,一个个面色煞白,喘息如牛,脚下像是挂了两坨铁块一般的步履艰难。

但是,何锦义不能让他们停下。这里距离宁夏城八十余里,正是距离最近的区域。而且,很快便要到达预定的渡河地点了,绝对不能松懈。

“大将军,兄弟们太累了。前方二十里外便是渡河点了。不妨让兄弟们歇歇脚,吃些东西。也好连夜渡河。”丁广骑着马从前方飞驰而来,满脸油汗的对何锦义拱手道。

何锦义坐在马上,神情阴郁,皱眉道:“不成。什么时候渡过了河,什么时候才算是安全。渡口的船只准备好了么?绝对不能出差错。”

丁广忙道:“准备了三十条小船,以及百余艘羊皮筏子。不过,下游渡口派驻的四千兵马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千多人了。宁夏城中的官兵昨日派人前来传令,说王爷已经死了,要他们立刻投降。这里也发生了内讧,幸亏王十三提前下手,将准备投降的两名千户杀了。遏制了此事。否则,还真是麻烦。”

何锦义骂了一句,点头道:“很好。有船备着就成。羊皮筏子小船也是能渡河的,前面的河道水流不算湍急。一晚上定是能够渡河成功的。丁兄弟。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确保渡河成功。”

丁广点头道:“大将军放心,应该不会出差错。”

何锦义点点头,眼睛扫视着周边纷乱的行进队伍。士兵们如蚂蚁一般的移动着,动作实在太慢了。何锦义眉头紧皱,心中颇为恼火。

“哎呦!”不远处一名士兵摔倒在尘土之中,躺在地上喘着气直哼哼。

何锦义策马过去,俯身看着那士兵,冷声喝道:“怎么了?起来赶路。”

那士兵喘着粗气道:“大将军,小人实在走不动了。太累了。咱们歇息一会吧。”

周围的士兵也停下脚步,和地上躺着的那名叛军士兵一起眼巴巴的看着何锦义。

何锦义喝道:“坚持坚持,很快便抵达渡口了。渡河之后,进入河套之地,咱们便不用这么赶路了。届时我命人杀猪宰羊犒劳你们。”

那士兵苦笑道:“大将军,咱们渡河过去了,便是投降鞑子了么?那我们以后岂不是便回不来了么?我爹娘妹妹他们可都在宁夏镇呢。咱们能不渡河投降鞑子么?”

周围众士兵也都看着何锦义,面露祈求之色。和这名士兵一样,他们的家人也都在宁夏镇。他们心里的担心和这名士兵是一样的。

“各位,你们放心,我们还会杀回来的。我们只是暂时去避险而已。你们不必担心。”何锦义沉声喝道。

“大将军,别骗我们了。我们造反也就罢了,可是一旦投靠了鞑子,我们还回得来么?我们的家人怕是要受牵连的,被人唾骂的。那是回不来的了。”地上的躺着的士兵叹息道。

何锦义面色变冷,沉声道:“你到底是劳累走不动,还是因为不想离开你的父母亲眷?”

那士兵道:“也确实走不动,也不想离开父母亲人。大将军,您不如积德行善,行行好。放了我们回家吧。我们一辈子都会感谢您的大恩大德的。我们真的不想离开家乡父母亲人啊。”

何锦义皱眉沉吟。

那士兵见何锦义沉吟,以为何锦义被说动了,爬起身来跪地磕头道:“求求大将军了。来啊,大伙儿一起求大将军开恩啊。”

旁边数十名士兵见状忙纷纷跪地磕头,高声哀求道:“求大将军开恩。我们感谢大将军的大恩大德。”

何锦义面露冷笑,问道:“这么说,你们都想留在宁夏镇,不想离开这里了。也好,既然如此,本人便开恩,让你们留下好了。”

“啊!当真么?这可太好了……”众士兵惊喜叫道。

何锦义狞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但让你们留在这里,而且是永远的留在这里,永远不用离开。”

何锦义说着话,腰间长刀猛然暴起,在夕阳之下闪耀出一道弧形的金光。噗嗤一声,一股鲜血喷溅上半空之中,溅的何锦义一头一脸。地面上那名跪在地上磕头的士兵的头颅已经在地上咕噜噜的乱滚了。

“啊!”旁边数十名跪地磕头的士兵发出惊呼之声。

何锦义策马冲入人群之中,手中刀光闪烁,空中鲜血飞溅。眨眼之间,被他砍杀七八名士兵。

“想要当逃兵?除非你们死了。大敌当前,相当逃兵,动摇军心?你们想留下来,老子便成全你们。你们死了,便能留下来了。”

何锦义一边砍杀,一边怒骂。脸上身上盔甲上飞溅了许多鲜血,让他像是魔鬼一般的恐怖。

十几名士兵见状爬起身来大叫着四散逃走。何锦义纵马追赶,一个个的将他们全部追上杀死。

左近所有的士兵都惊骇的看着何锦义,目光中满是怨恨和恐惧。

“还不赶路?看着老子作甚?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这时候想要当逃兵,这些人便是下场。还有谁想要留下来的?站出来,老子成全了他。”何锦义举着鲜血淋漓的长刀厉声吼道。

所有的士兵都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赶紧挪动着脚步往前走。

原本还边走边说话的士兵们,此刻全部变成了哑巴。一时间整个队伍一片沉默,只听得杂沓的脚步声,以及疲惫的喘息声。沉闷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