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身旁,监军太监谷大用倒是没有杨一清那么淡定,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谷大用是在张延龄离开灵州之后的第二天才抵达灵州的。本来,谷大用以为,他是皇上派来的内廷监军太监,杨一清一个陕西巡抚还不得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杨一清压根就没有搭理他。除了自己抵达的那天,杨一清象征性的迎接了一下之后,接下里的日子里,杨一清便再没有跟他多说过半句话。
军中的各种军事会议,商讨大军平叛事宜的会议,杨一清一概不邀请谷大用参加。谷大用如何受得了这个。几日前,谷大用闯入杨一清的军衙会议之中强行列席。结果,从谷大用坐下的那一刻起,杨一清和那些领军的将领们便再没有说一个字。最后,谷大用不得不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谷大用心中恼怒之极。不过他牢记着来时刘瑾的教导,并不和杨一清起正面冲突,而是暗中将杨一清的所为都记在心里。回到京城之后,这些账都是要一笔笔的算的。
总兵官张延龄来到灵州两日便领着他的人马离开了,据说便也是杨一清独断专行让张延龄气愤离开,甩手不管了。这笔账自然也要算到杨一清头上。
谷大用已经想好了。回京后,或许也得替张延龄出出头,杨一清一个‘独断专行、排挤同僚’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虽然,张延龄这厮也不是个东西,但是这一次,谷大用不介意替他出头。因为,张延龄很大可能已经不能活着回京城了。
出征之前的那天晚上,刘瑾便叫了谷大用和锦衣卫副指挥使杨玉一起去他的府中为他们设宴饯行。宴席上,刘瑾面授机宜,直言不讳的告诉谷大用和杨玉,这次在西北得想办法解决了张延龄。
当刘瑾说出他的想法的时候,谷大用和杨玉都惊呆了。刘瑾给出了上中下三策,要谷大用和杨玉按照情势去选择。
首先便是要杨玉和手下带去的锦衣卫趁着两军作战混乱之时,伺机对张延龄直接下手。平叛不可能不作战,张延龄又是个喜欢出风头,喜欢的亲自上战场的家伙。在混乱的战场上,杀死他的机会自是不会少。
当然,这是下策。倒不是没有机会下手,而是下手之后很难不被发现。一旦失手,或者被他身边的人发现,则后果不堪设想。整件事便会变得不可收拾。所以刘瑾叮嘱说,若无完全的把握和脱身的机会,便不能这么做。
然后便是中策。刘瑾说的中策便是,让谷大用打探军情,搜集情报,通过杨玉之手将军情秘密泄露出去,让叛军对朝廷平叛兵马的行动了若指掌。特别是张延龄的行动了若指掌。
如此一来,交战之时张延龄必然惨败。最好是让他死在叛军的埋伏之中,死在叛军手里。这样便一了百了。这个计划的好处在于,张延龄若是死在叛军手里,他的死便是技不如人,无人怀疑。当然,弊端在于,这么做很可能会酿成平叛失败的后果。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平叛失败对刘瑾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刘瑾的想法是,相较于平叛失利之事而言,让张延龄死在战场上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叛军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真的能够夺取大明江山,不过是一时喧嚣罢了。最多再调集更多的兵马去平叛,总是能解决了他。而张延龄这个祸患的威胁可比叛军要大的多。
至于上策,那便是攻心之策了。刘瑾的意思是,让谷大用和杨玉在军中制造杨一清和张延龄的矛盾。因为刘瑾知道,杨一清本就是个刚愎自用高傲之极的人。这一次杨一清总制军务,权力在张延龄之上。杨一清又是外廷中坚力量,外廷不可能不对他面授机宜,希望利用此次平叛的机会向朝廷展示关键时候外廷能够力挽狂澜的现实。
换句话说,此次平叛的功劳,杨一清一定会攥在手里,不肯让人的。利用这一点,可以大作文章。刘瑾要谷大用和杨玉利用一切手段去挑拨两人之间的矛盾,最好闹得不可调和的地步。
一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睚眦必报,一个自以为是,蛮横无礼。这两人要是闹起来,可是有好戏看了。
到时候,谷大用等人只需添柴加油,让两个人势成水火。只要战事稍有不利,杨一清必然要动用总制军务之权用军法对张延龄下手。就算他不敢这么做,谷大用也可以主动出击,表态支持杨一清为了平叛大事行驶总制之权。或者干脆让杨玉通过叛军内部的锦衣卫送来情报,制造让杨一清处置张延龄的理由。
只要火烧起来,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猜忌便足以让杨一清对张延龄下手。杨一清这个人的胆量极大,睚眦必报,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个人是有前科的。
几年来他在陕西管理马政,陕西前总兵官武安侯郑宏有一次在公开场合羞辱了他,杨一清便花了半年时间秘密的调查了郑宏的所为,拿到郑宏贪污证据,最后联合外庭刘健等人将武安侯郑宏夺爵削职。
要知道,武安侯郑宏可是对杨一清有恩的。杨一清到西北为官时孤身一人,郑宏给了他宅子仆役,还送了两名府中婢女给杨一清享用,以缓解他孤身在西北的孤独寂寞的。杨一清这么做虽然被朝廷褒奖为嫉恶如仇,公正清明,但是背地里也为人诟病为薄情寡义睚眦必报。
刘瑾说,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杨一清不敢对张延龄动手,这两人也必然是相互掣肘。平叛必然不会顺利。届时谷大用可将这件事上奏朝廷,将张延龄和杨一清为私利不顾朝廷平叛大事,导致兵败的事情公之于众。这两人一个也落不了好。
张延龄也绝对会因此失去皇上的信任,受到皇上的责罚。只要皇上对他不满,再收拾他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张延龄如今凭借的无非便是皇上对他的信任罢了。
谷大用和杨玉就这么怀揣着这三条锦囊妙计,满肚子鬼胎的出发前来灵州了。
那一路上的拖延,其实带着些故意。因为谷大用和杨玉两人私下里商议了,让张延龄先去灵州和杨一清见面,看看这两个人相处的如何,才可决定该用哪种对策。
事实上,谷大用和杨玉对刘公公下达的任务都有些心中打鼓。公公动动嘴,他们可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们可绝对不敢胡乱行动。
谷大用和杨玉都认为,这件事必须慎重又慎重。否则,别说完成刘公公交代的任务了,他们自己的小命怕是都难保。张延龄那是好惹的么?这厮要是嗅到了一点不对劲,察觉到一丝丝的蛛丝马迹,自己的脑袋便是要搬家的。
来到灵州之后,张延龄居然已经离开灵州了,这让谷大用和杨玉感到奇怪。两人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张延龄和杨一清之间确实意见不合,来了第二天张延龄便带着自己的兵马离开了。说是去游山玩水不管平叛的事情了。
刘瑾猜到了杨一清和张延龄必会不和,但他没猜到张延龄会就这么甩手离开,把兵马丢给了杨一清指挥,自己去当甩手掌柜去了。
如此一来,倒是让谷大用和杨玉有些不知所措。即便知道杨一清和张延龄不和又如何?张延龄已经离开灵州了,挑拨已毫无意义。更何况,杨一清不光是不给张延龄面子,连谷大用也根本不搭理,别惹了杨一清,最后杨一清把自己给砍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事情忽然陷入了僵局。张延龄拍拍屁股跑了,这让谷大用和杨玉大眼瞪小眼。别说什么上中下三策了,现在人都不见了,还策个屁。
不过杨玉还是有些头脑的。仔细分析之后他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他觉得张延龄不至于如此不负责任。毕竟朝廷下旨让他来领军平叛,他不可能不顾朝廷大事真的跑去游山玩水。张延龄难道为了和杨一清的意见不同便敢拿军国大事当做儿戏?便敢如此怠慢皇命?这不正常。
况且就算张延龄打算当甩手掌柜,他也大可呆在灵州观望,也不必带着他的兵马离开。他带着三千振威营骑兵赶来,不就是要大干一场,夺取平叛的大功的么?怎地会因为一些小小的争执和不和便会甩手不管?
杨玉觉得这里边绝对有问题。没准张延龄不想和杨一清起争执,离开灵州是想要用他自己的办法去行动也未可知。
杨玉这么一说,谷大用觉得很有道理。两人决定作一番暗查。
谷大用以监军太监的名义叫来一些将领来谈论平叛的方略和军务,这也是他的份内之责,倒也没有人敢公然抗命。
不过,大多数将领都是保持着距离,对谷大用的套问并不买账。得到的也是一些根本没有任何价值的消息。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从灵州守备将史镛口中终于得知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史镛心忧于杨一清的渡河进攻计划,很想阻止这个冒险的行动。他也并不了解朝廷里的一些勾当。他想通过谷大用去说服杨一清,阻止渡河进攻的计划。所以便多说了几句。
他提及了张延龄不同意杨一清的方案,提及了张延龄离开之前问自己的一些话。还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卑职觉得,张侯爷这个人足智多谋,他是一定不会允许杨一清大人冒险行动的。卑职认为,张侯爷似乎在谋划着什么计划。”
史镛没有心计的这些话被谷大用和杨玉嗅出了味道。两人仔细的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张延龄必是单独行动了。他很可能是带着他的三千骑兵去自己抢功劳去了。一旦得出了这个结论,所有的疑问便都迎刃而解了。
张延龄之所以会向杨一清认怂带着人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亦或是临行前对史镛询问了许多宁夏城里的情形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于是,谷大用和杨玉决定放出风声,不管判断是否正确,也值得一试。
杨玉早就知道宁夏镇的锦衣卫们已经叛变,但可以故意装糊涂,把张延龄他们有可能渡河潜入宁夏城中的消息放出去。这样,如果张延龄当真带着他的人过了黄河,叛军必会有所行动,那便可借助安化王之手来解决张延龄了。
这正是极好的借刀杀人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