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战斗虽然迅速结束,但是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
城楼两侧城墙上的巡逻兵马,城楼下方城门口驻守的近百名叛军兵马已经全部被惊动。不仅如此,街巷上大批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捕的兵马也有了明确的目标。大批火把的长龙从街市上往西城汇聚而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张延龄一行人便将要遭到城楼南北两侧以及城门内侧的三个方向的进攻。一旦形成合围,将是最为恶劣的情形。
张延龄第一时间便命陈式一带着人手去往控制机轴之处放下吊桥。随着转轴咔咔作响,铁链哗啦啦的响动声,巨大的吊桥正缓缓的落下。
张延龄紧皱眉头站在城楼外侧,看着吊桥缓缓落下,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眼下有几个难题需要解决。吊桥是第一件。虽然此刻已经控制了城楼,可以放下吊桥。但是一旦被敌人围攻,能否守住城楼?城楼守不住,则吊桥也必然会被重新升起。
第二件事便是,即便城楼可以守住,吊桥可以放下,下边的城门如何打开?下边可是有大量敌人的,要开城门必须要解决了他们,占领城门洞,才能用人力打开城门。否则,城外兵马一样进不来。
第三,即便城门和吊桥全部放下,张隐率领的三千骑兵是否到位了?是否能及时的赶到,是否能按照计划完美的配合攻进城中?这同样是个问题。
张延龄的目光看向城外的荒野,黑沉沉的城外没有一点动静,看不清有兵马集结,听不见有任何骑兵奔袭而来的声音。这让张延龄的心往下沉了下去。
城头的战斗如此激烈,火器的轰鸣和金瓜的爆炸声如此猛烈,喊杀声如此喧嚣,若是张隐他们已经抵达,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动静。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尚未抵达。
确实,今日不得不提前发动,此刻应该才二更多一点。如果张隐等人率领兵马天黑后出贺兰山东坡谷地奔袭宁夏城的话,确实要在三更左右才能抵达。这也是当初约定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还在路上,而这里已经提前发动了。
一切虽然是计划好的,但是变数永远存在。但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唯有适应变化,随机应变。
“侯爷,吊桥放下了。我带几名兄弟下去抢城门,侯爷留在这里守住城楼如何?”陈式一在后方大声说道。
张延龄摆手道:“城楼不用守了。命兄弟放火烧了城楼一劳永逸。我们一起下去夺城门。”
陈式一点头道:“侯爷好办法,这样我们便不必分兵面对三面之敌了。”
张延龄确实是这么想的,烧毁城楼是不得已的办法。这样可以免除吊桥被拉起的后顾之忧,集中力量拿下城门。但是,这么做其实也放弃了一个绝佳的防守点。本来居高临下,占领住城楼,可以利用地利有效防守。起码可以坚持很长时间。现在烧毁城楼主动下城攻击,便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豪赌了。
那是要将自己毫无地利可守的境地,置身于敌军千军万马的进攻之中。
火点起来了。城楼外墙是砖石结构,但是内部廊柱门窗椽子都是木制结构。起火之后,便即刻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冲出城楼北侧,看到上城台阶上挤满了往上攻的敌兵。几枚金瓜手雷顺着陡峭的石阶滚下,轰鸣声中,火光和血肉四溅。十几名敌军血肉模糊的顺着石阶滚落下去。后方正在往上爬的敌军忙不迭的往后退。
“轰轰轰!”又是三枚金瓜在城下炸响。烟尘火光腾起一片,下边人群人仰马翻。
“就是现在,冲下去!”张延龄大声吼道。
陈式一等人高声大吼,利用烟尘的掩护冲下陡峭的石阶来到城内广场上。张延龄手中火铳朝着人群不间断的轰击,周围亲卫的鸟铳也不断的轰鸣,众人一边射击一边沿着墙根疾走,冲到城门内侧。
这里拒马和沙包组成了屏障,不少城门守军躲在沙包和拒马后面放冷箭。城门洞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边守着。
这时候也不用吝啬金瓜手雷了。张延龄一声令下,十几枚金瓜手雷扔进城门洞里,轰鸣和火光之后,一切归于安静。城门洞狭小的面积里一下子丢了十几枚金瓜雷。别说爆炸的杀伤了,就是震也震晕了里边的人。
张延龄等人如猛虎般跃过工事冲进城门洞的烟尘之中。里边浓烟滚滚,呛的人无法呼吸。
“两名兄弟去开城门,其余的垒起沙包拒敌。”张延龄大声吼道。
众人迅速行动,陈式一带着一名亲卫去开城门。张延龄则和剩下几人迅速将坍塌的沙包垒起起来,形成简易工事。至此,鸟铳手们终于可以好整以暇的开枪射击了。
随着陈式一和另一名士兵合力将城门打开。夜风从城门洞内穿过,将烟尘涤**干净。
至此,短短不到顿饭时间,张延龄等人以强大的火器压制力和行动力夺取了宁夏镇西门。敞开的城门外吊桥通畅无阻,静待骑兵援军的到来。
然而。城外毫无动静。黑沉沉的山野寂静无声。
城楼上的烈火熊熊燃烧着,火光照耀着四周。灼热的烟尘四散飞扬,倒塌的墙壁和燃烧的木头不断落下。城门上下,温度急剧上升。
城门洞中的众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如果骑兵再不能赶到的话,就算敌人不进攻,城楼上的烈火也会逼迫众人撤离。一旦撤离,便是巨大的失败。
但是,敌人怎么可能不进攻。不过顿饭时间,城中大批兵马很快赶到城内广场之上。
之前内鸟铳连续点射而不敢靠近的西城守军也纷纷出来,汇聚成两千多人的大量兵马。
在简单的组织之后,他们很快发动了进攻。
在盾牌的掩护下,数百名弓箭手开始抵近。鸟铳开始轰鸣,鸟铳铁弹的威力足够强,即便有盾牌的遮挡,也能洞穿盾牌击中后面的敌人。敌人推进到射程之内倒下了数十人。但是被射杀的寥寥。
毕竟对方护住了要害,穿透盾牌的铁弹的杀伤力不足,只能打伤他们。但却无法阻止对方的前进。
在百步射程之内,对方的弓箭手停住了脚步,齐齐弯弓搭箭。
“嗡嗡嗡!”弓弦颤动的声音低沉,令人心弦震颤。黑压压的箭支带着尖利的啸叫声瓢泼而至。
城门洞出口处方圆两三丈的工事范围内,一瞬间遭受到了数百只劲箭的攒射打击。情形可想而知。每一寸地面上,每一包沙包上都插满了箭支。地面上尘土噗噗作响,箭支在地面上跳动。工事沙包上噗噗噗冒着尘土,箭支凶狠的穿透沙包,将它们变成一只只豪猪。
幸亏在对方停步的时候,陈式一已经下令众人躲避在沙包下方。这一轮箭雨虽然猛烈,但却并没有伤到众人。但是,这种阻击战,一旦你低头躲避,那便再也无法抬头了。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瓢泼而至,压制的所有人无法抬头。与此同时,在弓箭手的压制之下,上千名叛军士兵从两侧冲了上来。
这是标准的压制冲锋战术。面对对方只有十几个人的情形下,叛军没有托大,他们居然动用了如此强大的压制力和冲锋战术。
那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见识到了对方火力的强大,也明白西城门必须夺回来。再愚蠢的人也明白,这些人夺下西城城门,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是为了什么。
敌军迅速接近。上千敌军冲到数十步外,弓箭停止了射击。张延龄等人终于可以抬头了。但是这并非是好事,因为那意味着对方大批兵马即将抵近。意味着以一敌百的肉搏战即将开始。
此刻张延龄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下令撤出城外。城门开着,转身便可逃出城外,确保安全。但那也意味着一切的布置安排都化为泡影。另外一个选择则是头铁,硬拼。死守城门洞。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延龄做决定,面对奔涌上来的敌人,他们也不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
“所有的金瓜丢出去!炸翻他们。”张延龄沉声喝道。
陈式一吁了口气,他知道侯爷不肯放弃,他要做最后一搏。
十几枚金瓜手雷全部被丢了出去,在密集的叛军队形中爆裂开来。血肉横飞之中,大片的敌人受伤倒地。被爆炸的威力惊骇的敌军部分士兵开始转身往后逃。但是后方督战队立刻阻止了这种趋势。
张延龄的火铳轰鸣着,身旁的鸟铳也轰鸣着。每一次轰鸣都有十多人倒下。但是,对方的冲锋无法阻止。他们人数太多了。
后方的安化王下了死命令,王府卫士已经无情砍杀了数十名试图逃回去的士兵。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往前冲这一条路。
“侯爷,咱们撤进门洞,减少接敌面。”陈式一大喝。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
众人迅速后撤入城门洞中。城门洞宽约丈许,只能容七八人并列站立,这是以少拒多的有利地形。
很快,这种策略便起到了效果。敌军虽多,但是城门洞狭窄,大量的敌军拥堵在门洞外边,只有少量才能攻进去。外边敌军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堵在门口,但是里边只有七八人能够接敌。
更让人恐怖的是,一排手持鸟铳刺枪的亲卫们的后面还有一柄发射频繁威力巨大的霰弹火铳不断的轰鸣着。
张延龄手中的火铳的连发优势此刻得以极大的发挥。前面陈式一等人顶着敌人,他只需要机械的上弹,对着密密麻麻的站在那里的敌人轰击便可。每一枪近距离的轰击都有三四名敌人血肉模糊的倒下。
张延龄甚至都有些麻木了,仿佛那些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根根木头,一个个没生命的假人一般。
七八丈长的城门洞很短,敌人拼命往里冲,确实也难以抵挡住这道洪流。但是被射杀的人也越来越多,被亲卫们用鸟铳刺枪捅死的也越来越多。
大量的尸体和伤者堆积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他们的推进极为缓慢。
城门洞内又灼热无比,上方的烈火焚烧着,身边是哀嚎的血肉模糊的伤兵,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烟气熏蒸着,璧山的青砖滚烫。小小的城门洞里此刻简直如人间地狱一般。
轰隆一声响,城门内侧一团火光落下。一个巨大的起了火的廊柱掉落下来,落在了外边拥挤的人群之中,顿时叛军们如炸了锅一般的叫嚷躲闪。
里里外外,乱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