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箭支覆盖而下,阵型密集的渡河船只备笼罩其中,沐浴在劲箭的狂风暴雨里。

羊皮筏子噗嗤嗤漏气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渡河官兵们的耳朵里不啻为惊雷一般可怕。大量的羊皮筏子开始沉没,船上的兵士们惊骇呼叫,仓皇落水。在距离河岸百余步距离的浑浊水流之中载浮载沉,成为了活靶子。

后方三百步外,楼船上的曹雄表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切。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报失误。对方那里是只有千余人守着渡口,这箭支的规模,床弩和火炮的配置,很明显是叛军的主力兵马在此守卫渡口,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河面上依旧坚挺的是那些木制的渡船,只要不被炮弹和弩箭击中,密集的箭雨还无法损坏木船。但是,羊皮筏子却已经所剩无几,绝大多数已经开始沉没。曹雄后悔自己没有听从史镛的劝告,但此刻后悔却也迟了。

“总兵大人……还继续……渡河么?怕是要赶紧撤了啊。不然……不然……”固原军指挥使黄正在旁结结巴巴的提醒道。

曹雄醒悟过来,这种情形下还不撤退更待何时?就算登岸成功,那也是送死。五千兵马怕是只有一半能上岸。叛军主力在此,登岸也是找死。

他跳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叫道:“退兵,退兵,快退兵。”

命令下达之后,所有的渡船开始在箭雨之中掉头。岸上的叛军弓箭手毫不留情的将一轮一轮的箭支倾泻到水面上,岸边的水已经染成红色,大量的尸体飘浮在水面上,大批的士兵的生命被迅速收割。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此刻的场面宛如地狱。

渡河官兵仓皇掉头逃窜的时候,河岸高处,原宁夏镇指挥使,现在的叛军讨贼大将军何锦义站在一块巨石上面色冷酷,嘴角带着残忍的微笑。

起兵之后,何锦义便同朱寘鐇商议,要率兵马南下渡河攻击灵州。但是朱寘鐇却拒绝了他的提议。朱寘鐇告诉何锦义,以目前的实力,不宜进军,而应该固守宁夏镇,利用黄河天险拒敌。待人心稳定,内部兵马整肃完毕,再招兵买马,广结天下绿林豪杰在大明各地全面开花。到那时方可大肆攻击。

朱寘鐇还说,必要时,他会联络鞑靼人一起发动进攻。借鞑靼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需要做的是稳固宁夏镇的局面。

何锦义对朱寘鐇的话有些不满,在他看来,反叛便像个反叛的样子。立刻强征宁夏镇青壮百姓入军,顷刻便可有大批兵马。夺取灵州之后,打开通道,一路攻袭。地盘占得越大,实力便越强,才有资格争夺皇位。如此鬼缩于此,有何建树?

而且,朱寘鐇说必要时要和鞑子联手,让何锦义心中着实对朱寘鐇鄙夷之极。这个大明朝的皇族,居然想着引外敌攻打大明。可见其毫无底线,卑劣之极。

虽然想法不同,但是何锦义也明白朱寘鐇的想法其实是最为稳妥的办法。按照他的想法,起码可保证宁夏镇这片地方稳固,留有后路。

宁夏镇这片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有天险加持,易守难攻。又物产丰饶,自给自足绰绰有余。实在不成,割据于此,当个地方的土皇帝也是个不错的选项。

况且自起兵之初的热血上脑之后,现在军中也产生了恐慌和后怕的情绪。毕竟这是起兵反叛,自己不在乎,那些兵士们,百姓们的心理却一定要稳住。别到时候内部乱起来,那还谈何逐鹿天下。

鉴于此,何锦义下令兵马南下沿着黄河布防,随时做好迎接官兵进攻的准备。叛军总数目有三万五千人,何锦义又征集了一万青壮百姓入军,总兵力达到四万五千人。

除了留五千兵马驻守北侧和东侧关隘寨堡防备鞑子之外,留下五千兵马守卫宁夏镇。其余三万多兵马几乎全部安置在南边的黄河岸边。三个渡口都严加防备,沿着河岸建造了几十座简易的烽燧,以防备敌人从峡谷激流险峻之处偷偷渡河,好及时的通报。

在灵州北渡口这个位置,何锦义亲自率两万兵马驻守于此。因为何锦义心里还是不肯放弃攻击灵州的想法,一旦有机会,他还是要渡河攻打灵州的。

对于灵州城中的官兵动向,何锦义自是极为关注。他早就派出了数批细作早早的潜入灵州城中侦查情报。灵州城这十余日兵马的增减,援军的抵达情形他了如指掌。不仅如此曹雄的兵马到达之后准备渡河攻击的消息也为何锦义所知晓。

何锦义将计就计,他知道对方定会派人来查探虚实,于是故意只让千余兵马驻扎河岸边,其余人马龟缩于后方宋城堡之中藏匿。这一招果然奏效,曹雄果然上当。

当曹雄下令渡河的时候,何锦义手下的七千弓箭手已经埋伏在渡口的林木之间。高处缓坡崖顶位置,何锦义甚至架上了仅有的十余门盏口将军炮。

此刻,看着河面上曹雄的兵马死伤惨重的情形,何锦义心情愉悦无比。官兵送上门来找死,这一战将是一场大胜。这必然鼓舞士气和军心,对于局面有决定性的作用。

“大将军,那艘后方的楼船上挂着帅旗,定是曹雄的座船。这厮调头要逃。”副将军丁广飞奔而来,对何锦义大声禀报道。

何锦义闻言,摘下腰间的千里镜对着河面观瞧。千里镜中,那艘楼船正在仓促调头。船头甲板上,七八名盔甲齐整的将领中间簇拥的那个胖硕的男子不是曹雄还是谁?

“不能让他逃了。传令,盏口将军炮对着那艘船齐轰,轰沉他。教这蠢货喂了黄河里的王八。”何锦义大声道。

丁广闻言忙去传令。不久后,八门盏口将军炮纷纷调整炮口,对着三百多步外的河面上仓皇逃窜的楼船轰隆隆的炮击起来。

盏口将军炮的精度并不高,轰出去的炮弹有的落得很远,有的落在楼船左近,激起巨大的水柱,哗啦啦的落在楼船上。像是下起了漂泊大雨一般。

楼船上的曹雄等人也意识到对方正在集火自己,忙下令船上数十名兵士加快划桨逃离。楼船飞快离开,距离河岸越来越远。盏口将军炮的精度不高,射程其实也不远。说是有二里的射程,但其实只有**百步的有效射程。逃离的越远,便越是安全。只要过了五百步的距离,盏口将军炮基本上便没有瞄准这一说了,只能是凭借着角度和射程碰运气。

因为要逃命,楼船上的兵士们豁出命来划船,距离河岸越远,落下来的炮弹便距离楼船周边越远。船过五百步之外的距离之后,对方似乎是觉得没有希望了,似乎停止了轰击。

曹雄和船上众人松了口气,互相看着对方,脸上都有庆幸之色。曹雄刚要说几句话找回些颜面,猛听得岸上轰鸣声传来。紧接着面前甲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甲板猛然坍塌,木屑纷飞。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甲板上。

惊愕了数息之后,有人大声叫道:“船中弹了。船中弹了。”

曹雄惊惶失措,叫道:“快划,快划!”

混乱之中,船舱里传来一片惊呼之声:“船底破了,水灌进来了。”

曹雄魂飞魄散,大声叫道:“堵上,堵上。”

“逃命吧,堵不了了。船板全烂了。”有人惊惶的回答道。

曹雄浑身冰凉,甲板中弹的那一刻他其实就知道糟糕了。盏口将军炮发射的可是大铁球。砸到这木板造的楼船上,应该是直接贯穿了船体,从甲板一直砸穿到了船舱底板了。若是战船或者是其他大船倒还有可能扛得住。可惜这只是一艘青楼用来揽客的楼船而已。平时只是停泊在岸边静水之中,船身轻薄,镂空雕栏,力求精美而非坚固。铁球砸下来那里承受的住。

“弃船逃命吧总兵大人,船在下沉,呆在船上会被吸入水中的。”身旁将领大声叫道。

“哦哦,好好好,可是,跳到河里怎生逃命?”曹雄惊惶叫道。

“船尾有只小筏子,卑职去放。总兵大人跟我一起来。”黄正大声道。

曹雄松了口气,黄正还是靠得住的,幸亏在上船前他命人弄了一艘羊皮筏子挂在船尾,此刻终于可以救命了。

曹雄和黄正飞奔到船尾,但是两人同时大骂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几名士兵正合力将羊皮筏子放下水面,他们正在往筏子上跳。

“让总兵大人上筏子。”黄正大声喝道。

“总兵大人的命是命,我等的命不是命么?筏子太小,载不了太多人了。”一名士兵冷笑说道,挥刀砍断了绳索。羊皮筏随波逐流,迅速远离大船。

“混账东西,回来!我杀了你们。”曹雄大骂道。

几名士兵不为所动,奋力划桨离开。

曹雄暴跳如雷,伸手从旁边一名士兵身上扯下弓箭,弯弓搭箭对着筏子上射去。劲箭到处,射破两只羊皮囊,皮筏子立刻倾斜了。

“老子叫你们喂了王八。”曹雄狞笑怒骂,一边再射两箭。羊皮囊被射破七八只,终于承受不住几名士兵的重量倾覆于河水之中。几名士兵落水,在水面上不断挣扎。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曹雄怒骂不止,弯弓对着一名水面上的士兵继续射箭。突然间,轰隆一声响,大船猛然倾斜,河水已然灌满了船舱,大船瞬间倾覆。船上数十人顷刻落水。

曹雄落水之后惊惶挣扎,往水面上游。他的水性其实不错,如能坚持一会,有可能坚持到后面撤退的船抵达,救上来自己。

但是,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的盔甲武器都在身上,实在太重了。他的盔甲是防护性极好的全身甲,穿盔甲都需要人帮忙扣紧。此刻重甲坠着他往河水里沉,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想甩掉盔甲,然而他根本解不开紧紧扣在肋下不顺手的位置的锁扣。最终,他只能绝望的看着头顶上浑浊的河水逐渐变得漆黑,整个人坠入了黑沉沉的黄河河底。

三天后,曹雄兵败的消息送达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