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时分,文官们等待依旧的回应终于到来。当刘瑾谷大用等人终于出现在午门之外的时候,众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首先传旨的是刘瑾,那便说明,这旨意的内容绝非是对刘瑾的处罚。其次,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一干内侍已经统统换了新装束,全部峨冠大氅,脚蹬长靴。那已经不是寻常内侍的装束了。
刘瑾满面红光,手中托着一道圣旨,站在午门外。傲然面对面前的群臣大声道:“皇上有旨。诸位大人接旨。”
群臣沉默着,刘健跪坐于前,动也不动。
刘瑾冷笑一声,自顾展开圣旨宣读:“诸位官员,尔等自昨日起喧嚷吵闹,为弹劾刘瑾等人,纠集啸聚,冲击内宫,朕实恼怒。尔等身为大明臣子,岂可胁迫朕行事,此乃臣子本分乎?朕虽年轻,却也并非不辨忠奸,不识贤愚。刘瑾等人,自朕在东宫时便忠心耿耿,一心效忠,虽有过失,但谁人无过?张氏兄弟之事,先皇已有定论,建昌候张延龄更是不久前护驾有功。他们都是忠良之臣,尔等却不能容,如此声势浩大发动弹劾,甚至啸聚逼迫,种种行为,几近疯狂,朕实疑惑尔等居心不轨。”
“……朕自即位以来,已然尽力行事,不敢懈怠。朕不知听到多少人,背后议论朕,将朕和先皇比较,品头论足,喋喋不休。朕想告诉你们,你们希望朕成为先皇,那是绝无可能。朕有朕的行事之道,这是朕的江山,非朕来迁就尔等,而是你们要按照朕的旨意行事。朕为君,尔等为臣,尔等以臣子之身犯君上之威,此乃不忠。何况啸聚逼迫,此乃大逆。”
所有官员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而惨白的。皇上说的明明白白,休想试图改变朕,你们的行为已经是大逆不道,不忠不臣。这已经是极为严厉的指责。
刘健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抖动着,他知道,最后的希望已然破灭。
“内廷王岳徐智范亨等人,私自勾连,对朕不忠。朕已经下旨革职羁押待审。即日起刘瑾任司礼监掌印,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为司礼监秉笔,张永掌神机营,谷大用掌御马监,马永成掌东厂,丘聚罗祥为东厂副提督,高凤入司礼监。魏彬掌三千营。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擅专职权,着革除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佥事高燮北镇抚司镇抚萧琅等人一并革除。着石文义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此次参与此事者,都将受到严惩追责。”
众官员惊愕嗔目,刘瑾他们下手好快,一夜之间,内廷被全部清除,锦衣卫衙门也落入了刘瑾手中。本来是外庭助力的内廷和锦衣卫衙门,反而成了刘瑾等人手中的权力。
“此次之事,朕本当严厉追责。相关人等,本应受到严惩。然朕念及尔等平素辛劳,于大明有功。特别是刘健谢迁等朝中重臣,多年来操劳国事,亦劳苦功高。做出一些过激之事,说出一些过激之言,朕也不愿过多追究。朕希望尔等即刻退散,各自反省。倘若再啸聚喧嚷,朕将不再姑息,严惩不贷。此旨!”
刘瑾收了圣旨,眯着眼看着众人。众官员鸦雀无声,疲惫不堪的他们,怒火中烧,失望之极。
“刘大人,谢大人,诸位大人。皇上对你们可是仁至义尽,你们但凡还有些良心,便当感念皇上隆恩,即刻离开。咱家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们,教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然而,现在你们也听到了旨意了。好好的回去反省才是。”刘瑾沉声说道。
“刘瑾,你这狗贼。皇上定是被你们蛊惑了,这圣旨是不是皇上在你们要挟之下拟定的?你们这群狗贼,必遭报应。”一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骂道。
刘瑾双目精光四射,看向那名官员。那是一名年轻的官员,他涨红了脸,指着刘瑾顿足大骂。那人是南京御史台御史王弘。因为年轻,所以失去了理智。
“大胆,刘公公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和你们刘首辅同起同坐,是为内相。就算你心有不甘,也不能当面辱骂刘公公。况且圣旨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时候,还敢妖言惑众,嚣张谩骂,岂能纵容?”谷大用厉声喝道。
王弘怒骂道:“阉奴罢了,骂了如何?”
谷大用看向刘瑾,刘瑾脸色铁青,吐出一个字:“打!”
石文义一挥手,几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冲上前来,揪着王弘的发髻便从人群之中拖出。将王弘按倒在地,抡起枣木杖便打。
王弘大声惨叫,顷刻间后背臀部被打的皮开肉绽。
“刘公公,手下留情。”刘健叫道。
“刘大人,莫要求这阉狗!岂能向阉狗求情!”王弘大声叫道。
刘瑾冷喝道:“着实打!”
打和着实打是两个意思。打只是打而已,着实打便是往死里打之意,这是廷杖中的密语。石文义焉能不懂。大声喝道:“着实打!”
打人的锦衣卫卯足了劲将枣木杖猛击下去,王弘性子颇硬,口中虽然不断的惨叫,但是却叫骂不休,阉狗阉奴的骂个不停。但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枣木杖,打人的锦衣卫将枣木杖从屁股上往上挪了两寸,两杖打下,就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声响起。王弘大叫一声,身子如同一瘫软泥,再也无声无息。
石文义上前瞧了瞧,在刘瑾耳边低声道:“昏过去了,腰骨也断了。”
刘瑾沉声道:“拖下去!”
两名锦衣卫将王弘拖了下去,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群臣悲愤不已,但却也惊恐不已。一名朝廷命官,当着群臣的面便受如此酷刑,生死未卜。此时此刻,许多人才真正意识到了时代已经变了。
“还有谁敢出言不逊?敢不遵圣旨?尽管站出来。”谷大用大声叫道。
刘健缓缓起身,沉声道:“刘瑾,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今日所为,都将一笔笔记在身上。”
刘瑾冷声道:“刘首辅,若非咱家念你是外庭老臣,就凭你这话,便也该赏你廷杖。圣旨已下,还不带着这些人退下么?”
刘健吁了口气,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来,扬天叫道:“先皇在天之灵在上,老臣有负重托,无法规劝皇上回头。老臣惭愧之极。既然如此,老臣留下何用。今日便辞去官职,自此告老还乡,不问朝中之事。臣无能,望先帝宽恕。”
谢迁站起身来,取出奏折高高举起道:“还有我。我也辞官告老了。”
两人恭恭敬敬的将奏折放在面前的地上,爬在地上向着午门磕了头,起身来脱去官服,取下官帽,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
“诸位同僚,老夫无能,无颜再留在朝堂之上。皇上为奸佞所蛊惑,已然难以回头。老夫只能辞官挂印离去。老夫感谢诸位同僚这么多年对老夫的支持,和你们一起为大明社稷效力,是老夫的荣幸。各位,你们定怪我不负责任,但老夫别无选择了。各位,告辞了。”刘健转身对着众官说道。
众官员惊愕不已,有人大声叫道:“刘首辅,谢大人,你们怎能辞官?你们不能走啊。”
“刘首辅,你们不能辞官。事未竟,如何退缩?为了大局着想,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啊。”
刘健不发一言,深深鞠躬,伸手和谢迁紧握,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呵呵呵,搞这一套,拿辞官威胁皇上么?我大明朝除了皇上,离开了谁不成?你要辞官是么?那便成全你们。”刘瑾呵呵冷笑起来。
“高凤,将辞呈官服送去给皇上,告诉皇上,刘健等人抗旨不遵,反以辞官威胁,请皇上定夺。”刘瑾喝道。
高凤高声应了,上前抱着奏折官服快步离去。众官员也想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两位内阁大学士的请辞而改变主意,并非立刻散去,留在原地默默等待。不久后,高凤快步而来,脸上笑容灿烂,手上捧着一份圣旨。
“皇上有旨,刘健谢迁既无意为朝廷效力,朕亦不勉强二位。准其辞官。钦此!”高凤大声宣旨道。
“哈哈哈哈。求仁得仁。这下官也丢了。蠢得很。还有谁想要辞官,赶紧的。正好陪着那两位一起走。”马永成大声笑道。
丘聚魏彬谷大用张永等人也都大笑起来。
群臣差点要晕过去了。面对如此情形,他们当中许多人已经心灰意冷。许多人已经毫无心气。但是总有人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的。数日之间,外庭因为弹劾之事反而自身七零八落,两位内阁大学士辞官。闹腾了半天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让刘瑾等人得势,这哭恶气如何能忍下?
“皇上啊。大学士刘健等三人接受先帝的旨令辅佐陛下,即使有罪,也应宽宥,不容轻动,何况他们没有罪。刘健虽老,但精力充沛,谢迁更是身强力壮,太平宰相怎能一并离去?如果没有他们匡辅陛下,那么奸臣邪佞则横行天下,后人对陛下将如何评价?今日如果没有这些老成之将、老成之臣,陛下将孤立于上,谁来与陛下共同治理国家?”一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朝着宫中喊道。
“今京城雷风之变,日食之变及四方地震、水旱灾害频发,此乃上天降下警告,预示社稷不稳之兆。皇上在如此情况下,还听信刘瑾等奸佞之徒的蛊惑,日日游宴,驰骋射猎,招致边镇祸端,此乃逆天而为之举。几席宜忧而不忧,民心向背不可违,忠贞之士都为之痛泣流涕,奸佞之徒弹冠相庆。皇上啊,你这样会招致天灾人祸惩罚的,会毁了我大明社稷的。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将刘健、谢迁请回内阁,勤修德政,上顺天心,下解民困,铲除奸佞。此乃天下臣民泣血之声,皇上不可不听啊。”
那官员撕心裂肺的大声叫喊着,捶胸顿足泪流满面,状极疯狂。
刘瑾脸色铁青,冷声喝道:“南京给事中戴铣,胆敢诅咒皇上,诅咒我大明社稷。其心可诛。拖出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