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目睹鞑子连夜打造攻城器械之后,张延龄意识到接下来的进攻将极为凶猛。一开始,张延龄想到的是以火箭破解鞑子打造的攻城器械的办法。但是独石城中并无火油,根本无法制作火油箭。
不过,由此却启发了张延龄以火拒敌的想法。
北城的攻击面是很狭窄的,总共不过三百步宽的城墙是鞑子兵马可以立足攻击的。倘若鞑子打造器械全力攻城,则势必兵马在城下扎堆。在城头防御物资匮乏的情况下,以火拒敌是最好的选择。
张延龄迅速和张隐商量了这种办法的可行性,张隐听了很是兴奋,这绝对是一个能够拒敌的好办法。鞑子聚集在城下的时候,火攻是最快的退敌之法。
两个人搜刮到半夜,将军中存储的柴薪干草和百姓家里征集到的干草柴禾全部弄到了手。另外还拆了许多干燥的门框木料等,凑齐了几百车的柴草做好了准备。准备在关键时候以火攻之法来阻止鞑子的进攻。
但是让张延龄没想到的是,今日鞑子进攻的方式极有策略,战事一开始便陷入了被动。常规的反击手段对鞑子没有太大的作用。鞑子似乎很轻松的便突破了城墙。准备的火攻之法居然是目前看来最为有效的防守方式,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
张隐其实已经早已忍不住向张延龄请求以火退敌了,但是张延龄并没有同意。因为第一波鞑子的进攻太顺利,他们攻到城下的士兵只有两千多人,张延龄并不想将搜集来的柴薪就这么轻易的耗费了。他知道,只要扛住这第一拨的进攻,巴图蒙克一定会发动第二波进攻。要烧,便烧得猛烈些。聚集的人越多,这把火烧的便越是有用。
城中的防守物资极为有限,这一次的火攻之后便再无物资了。所以必须珍惜每一次的机会,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越多越好,对敌人造成越恐慌的心理威慑越好。
原本只是想用来在关键时候退敌的火攻之法,此刻已经演变成了今日最主要的杀敌手段。
数百捆剧烈燃烧的干柴草从天而降,落到城墙下,浓烟滚滚,烈焰升腾。城头上的柴草捆不断的丢下来,增加火势。在极短的时间里,城墙下成了一片火海。
近三千鞑子聚集在墙根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躲在木排之下,虽然拥挤,但是却很安全。即便是城头往下扔下了燃烧的柴草,一开始他们也并没有受到伤害。因为新砍伐的树木做成的木排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火引燃。所以看上去火势轰然,但其实却是在木排上方燃烧,并没有烧到下方的鞑子士兵。
鞑子士兵们有些犹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有兵士慌乱的时候,领军的将领还大声的呵斥着他们。
“慌什么?又烧不到人,抓进攻上城去才是正经。大汗可是说了,今日不攻下此城不许撤退。谁敢后退半步,便就地正法。”
众兵士听了这话倒也不敢擅自逃跑,头顶上木排上烈焰升腾,但是隔着木排,也并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他们便没有立刻逃离。
然而,正是这种犹豫和无知让他们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短短的盏茶时间过后,城头上无数的柴草,木料,甚至是原木抛洒下来,火势越来越大。翻滚的剧烈燃烧的柴草捆从木排上滚到外侧继续燃烧。
在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之后,整个木排上下都被火焰包围。火舌已经完全将木排上下前后全部笼罩。浓烟和高温往里灌进去,木排下方一片黑暗。烈火迅速的将周围的空气抽空,木排下方的鞑子士兵们很快便感到窒息感。
躲在木排下边的人虽然依旧没有被火直接烧到,但是已经陷于四面是火的火墙之中。就像是一群被挂在炉子里炙烤的野猪,等着被烤熟。
鞑子兵再傻也知道要赶紧逃命了。在火光和浓烟之中,无数的鞑子兵从火中冲出来,烈焰将他们的头发衣服点燃,许多人都成了火人。聪明的在冲出火场之后第一时间在地上翻滚,捧起地上的沙土往头上揉搓灭火。脑子迷糊的已经不辨方向,忘了城墙外围的壕沟,一头扎了进去,被里边的竹刺木刺扎的浑身血洞。
为了要夺路逃跑,许多鞑子甚至不惜将别人推倒在火堆里作为垫脚石,踩着其他人冲出去。还有的人根本辨别不出方向,猛力逃窜却跑反了方向,一头撞在了城墙上。
城头上,张延龄张隐等人透过烈焰和灼人的烟尘看着眼前的情形,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场面绝对让人魂飞魄散,胆颤心寒。水火杀人最是惨烈,比之刀剑杀人其实更加的残酷。故而有用水火之计杀人有违天和之说。不过,眼前的惨状虽然不忍卒睹,但张延龄却并没有什么内疚感。
敌我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刀剑杀人跟水火杀人也并没有区别。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想要活下去,自然不能有太多的妇人之仁。否则,死的只能是自己。
“可惜,没有火油!不然,他们一个也逃不出去。”张延龄轻声道。
“是啊。火上浇油,他们全都得死。不过,这已经够他们受的了。逃出去的这些鞑子,这辈子上不了战场了。”张隐点头道。
张延龄沉声道:“让兄弟们不用放箭射杀了,能逃回去算他们运气。”
张隐点点头表示同意。
聚集在城下的三千多鞑靼人逃出火海的有两千多人。剩下的全部被闷在了火海之中。即便木排还没完全被点燃,木排下边的空间还没有完全被火焰吞噬,但里边的鞑子也早已窒息晕倒,被烟火窒息。一个也活不了。
那些逃出火海的,半路上陆续的摔倒几百人,带着烟火在地上翻滚惨叫。还有更多的身上带着呼呼的火苗也在拼命的奔跑。
巴图蒙克站在山谷外侧的山坡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已经因为惊愕而说不出话来了。在火起的时候,巴图蒙克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防范对方的火攻。自己用了那种木排之计,本意是让自己的士兵能够在城墙下聚集而不受更大的伤亡。但那虚假的安全地带造成了大量兵士的聚集,从而导致了眼前这种后果。
倘若是常规攻城之法,明军即便用了同样的办法,怕也伤不到自己多少人。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汗,怎么会这样啊。”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随从呆呆道。
“明朝小皇帝身边有高人啊。如此情形下,居然还有决心死守,而且还有如此厉害的手段,当真是本汗没有料到的。”巴图蒙克叹息道。
“那明朝小皇帝还捉不捉了?咱们还能攻下独石城么?”随从呆呆问道。
“当然要捉。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害得本汗颜面无光,难道就此作罢?”巴图蒙克眼射凶光厉声吼道。
随从下了一条,双腿发软,不敢说话。
巴图蒙克握着拳头,咬着牙看着前方一片烟火,遍地鬼哭狼嚎的战场,大声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晚阿思巴思的兵马便要赶到。我还有本钱,我们还是优势。本汗一定要抓住明朝小皇帝,同时也要知道,城中到底是谁在指挥守城?本汗要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挖出脑仁瞧一瞧。”
独石城内距离城北不远的一处石塔最高层,朱厚照带着刘瑾等人全程目睹了北城的战事。
在战斗开始不久,鞑子攻上城头的时候,刘瑾脸都吓白了,朱厚照也颇为担心。但朱厚照倒还是保持着镇定,并没有搭理刘瑾提出的赶紧做好离开独石城准备的话。朱厚照知道,离开独石城他也活不了,绝不能此刻离开。
到后来局面逆转,当城下燃起大火之后,无数的鞑子士兵身上冒着火往回逃的时候,朱厚照重重的松了口气。紧紧的握着拳头站起身来点头。
“舅舅果然厉害,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领军打仗的才能。幸亏这次叫他一起同来,否则后果堪忧。厉害啊,厉害。看来今后得多向他请教些本事。朕恨不得自己亲自在城墙上,可是朕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累赘。”
刘瑾虽然也松了口气,但是听到朱厚照这么说,轻声嘀咕道:“侯爷确实有些本事呢。不过这可不是他的功劳。说到底,将士们还不是为了效忠皇上,皇上在此,他们才如此用命。况且侯爷也太自大了,这城里好像他最大了,皇上的话都没他的话管用了。”
朱厚照赫然转头,瞪着刘瑾道:“刘瑾,朕确实信任你,把你当朕的贴心人,也可以原谅你的一些小毛病。但是你若再不识大体,说些这种话,朕便容不得你。这是什么时候?生死存亡之时,你却来说这些风凉话作甚?闭上你的嘴。”
刘瑾惊骇不已,忙跪下连连磕头请罪。谷大用等人也忙跪下磕头。
朱厚照摆摆手道:“罢了,随朕去城墙上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