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外庭官员们一直在奏议关于如何解决朝廷财政亏空,国库钱税空虚的事情。

五月里,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去山东祀孔回京之后,上奏了一份沿途见闻和感悟的折子。那折子上写的内容让朱佑樘极为恼火。

李东阳折子上写着什么:天津大旱,夏麦枯死。秋田未种,客船稀少,纤夫身无完衣,百姓面有菜色,极目四望,令人寒心。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

又说什么,听人传闻青州盗匪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横行无忌,官府捕之不尽云云。

折子上还说,从江南来的人口中听说,南边的淮扬诸府,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说什么‘东南为国家财赋所出之地,一年饥荒,竟已至此程度。而北方素贫,没有储蓄,若今年再次歉收,恐无救处之法。国家承平富庶已有一百余年,一时之荒,已不堪处,若有不测,又将何以处之?言及于斯,不免痛哭失声。’

朱佑樘看到折子上的这些话,心里很是恼怒。作为大明朝的皇帝,即位十七年来,自己可谓兢兢业业勤勉为政。大明朝的天下虽不敢说海清河晏,但起码也是中兴之世。结果,在李东阳的描述里,这哪里还是什么中兴之世,这简直是一个盗贼丛生,民不聊生的乱世。

李东阳凭借道听途说之言便信以为真,说出这么多耸人听闻的话来,着实让朱佑樘难以接受。

然而,这还不是让朱佑樘最为恼火的地方。最恼火的是,李东阳在折子后面说的那些话。

“粮草税课,岁有常额,而冗食太多,国用无经,差役频繁,科派重叠,年无虚月。内府钱粮,索用无度,京城修造,前后无停之日,做工军士,累力赔钱,每遇班操,宁死不赴。势家巨室,田连州县,征科过度,请乞无厌。亲王之国,供亿之费,每至二三十万,修斋挂袍,开山取矿,作无益以害有益。贪官酷吏,肆虐为奸,民国困穷,嗟怨不已。另有游闲之徒,号称皇亲,附搭盐船,于各处起盖店房,网罗商税。织造内官,纵使群小,拷打闸河官吏,赶捉买卖居民,如此之类,不胜枚举。今日生民贫困之深,国用匮乏已极,唯有节用度,广储蓄,节一分则有一分之益,积一分则有一分之利。伏望立行,以解弊端。”

以上是李东阳折子上的原话,虽然看起来是指出了弊端之处,想要解决问题的态度。但在朱佑樘看来,却是一条条的都在指责自己,都在说自己的不好。

“内府钱粮,索用无度。京城修造,前后无停之日,做工军士,累力赔钱,每遇班操,宁死不赴。”这几句,是在影射自己大兴土木,且调动京营兵马做苦工当劳役的事。

确实,自己确实这么做了。弘治六年修金水河、浣衣局、玄武门。弘治十年修万春宫,内务库房。神乐观和几处城楼也是调动了几万人手。弘治十四年修理内外城、内府诸门,社稷坛、午门以及九门城濠这些工程。此外陆陆续续还为张皇后娘家修了家庙道观,为宗族勋戚之家修造屋舍庙宇调动了许多次的兵马。但是,自己身为皇帝,难道不能调动京营兵马做点事?

一直有人拿着这件事来说自己,说什么军队成了工程修造队,说耽误京营训练,让京营兵士训练废弛,不堪劳苦云云。现在,李东阳也上折子含沙射影了。

折子上还说什么斋醮靡费的事情,那更是明显的指责自己在这件事上花了银子的事情。这件事也是外庭那些官员经常上奏说的事情。说自己沉迷斋醮之事,修造了太多的道观寺庙,举办了太多的斋醮仪式,花费太多的银子。

自己身为大明朝的皇帝,自当为大明江山社稷求得庇护。自己斋醮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祈福天地,祈福神灵保佑。建道观寺庙还不是为了天下太平,劝民自律向善?确实是花了些银子,可是这银子不该花么?

折子上还含沙射影的提及了皇亲勋戚的事情,这也是外庭不断上奏提及的点。他们说自己赏赐皇亲国戚勋贵们田亩太多,对他们太好,骄纵他们云云。自己难道不应该么?皇亲国戚,勋戚功臣,为大明出了力,立了功,自己赏赐不得?给他们点土地房宅又当如何?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总之,这份奏折前面以传闻之事夸大其词,后面则引申出一串的指桑骂槐针对自己的指责,这让朱佑樘很不开心。

但朱佑樘毕竟还是对外庭官员尊重的,胸襟也还是有的,看了折子之后便也没有做太多的表示,只做冷处理,不予回复,不予理睬便是。

但紧接着,六月里,内阁首辅刘健便领头上了折子,提出了革除朝政弊端的几项建议。奏折上明言,朝廷当节约用度,停止进行一些不必要的修缮建造的活动。道观庙宇,斋醮仪式也不宜过多,禁止各地官府效仿斋醮和修建道观庙宇的行为。还说,要停止赏赐土地给皇亲勋贵的行为,且要求进行一次清查退田的行动,收回一些皇亲勋贵手中占有的田亩。

朱佑樘看得出来,这个折子,便是明明白白的进一步的打着改善朝廷财政的幌子,来逼自己答应他们的建议。他们是想要控制自己按照他们的意愿来做事。

朱佑樘一直都很尊重朝臣们。他其实从内心里是对内阁大学士和各部重臣们是尊敬信任的。这么多年来,只要他们的建议是有道理的,自己基本上都会准许他们的奏请,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自己其实已经很迁就他们了。但是他们似乎不知道收敛,自己不肯答应的事情他们非要不断的建议,不断的上折子,天天磨着自己,甚至想要控制自己,这是断然不许的。

这份奏折朱佑樘给的回应是:再议。

然后自刘健开始,内阁大学士们,各部尚书,都御史们也都纷纷上了折子。

朱佑樘一律回复:再议!

皇上和外庭大臣们之间便就这么暗中较着劲,一方不肯放弃,找到机会便会提一嘴。一方装聋作哑,根本不理会。这便是下半年这几个月来关于这件事的写照。

朱佑樘坐在龙塌的床沿上,看着眼前这群臣子,心中恼怒却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