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张延龄终于抽出空闲来前往龙江宝船厂去见徐杲等人。

车马抵达龙江宝船厂的时候,徐杲等人已然前来迎接。寒暄已毕,众人沿着宽阔的大道,从高大雄伟的宝船厂门楼进入厂区,眼前的景象令张延龄甚为振奋。

记得三年前,张延龄第一次来到龙江宝船厂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凉,芦苇乱草丛生的荒滩。曾经一度辉煌的宝船厂几乎成了一片荒芜之地。断壁残垣,堵塞了淤泥的作塘,一人多高的芦苇,遍地纠结的灌木荒草。很难相信曾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巨大宝船便是从这里造出来,然后扬帆出海的。

但是现在,一切已经发生了剧变。宝船厂的建设从三年前开始启动。一边造船,一边重新建设厂区,现如今已经是一片繁忙欣荣之状。

进入大门之后,便是一条笔直的宽阔的大道往北,一直延伸到北边的成群的房舍之处。主干道两侧,十多条道路通向东西方向。

西侧是办公区域,几座小楼掩映在树木之中,中间一座二层小楼的宅院,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这是龙江宝船厂管事衙门所在之地。是徐杲王启年等提举督造官员人等日常办公的地方。

南侧是通向江边作塘的方向,远远看去,场面甚为震撼。高大的木吊车和铁铸的龙门吊林立,高塔上旗帜飘扬,地面是哪个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

无数的板车和骡马车辆在远处的道路上络绎不绝的穿梭行动。那些都是从作塘左近的仓库和堆场运送物料前往作塘的。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灯作坊的位置位于作塘东部。那里烟囱林立,高高的烟囱冒着烟雾,人群进进出出,忙碌不休。

北侧主干道延伸的地方,有成排的房舍,那是船厂工人生活区域。宝船厂提供免费的住宿,便于来自各地青壮劳力在厂子里居住。这里饭厅澡堂酒馆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完全可以满足工人的生活所需。

整个宝船厂被一丈多高的围墙圈起来方圆五六里的地方,形成一个庞大的跟这个时代的气息有些不符的工业气息。

张延龄在徐杲和王启年等人的引导下,在宝船厂中转了一圈,这里一切井井有条,各项事务秩序井然,生产进行的如火如荼。张延龄很是满意。

回到督造衙门公房之中,又由提举督造王启年代表龙江船上督造衙门官员向张延龄进行了一番汇报。

“下官代表龙江船厂督造衙门向护国公禀报我龙江船厂目前概况。目前我龙江宝船厂总体人员六千三百二十八人。这其中除了督造衙门的官员杂役三十二人之外,还有造船工三千六百人,各工坊工人八百一十三人,车马搬运五百二十人,以及驻各州府采买和联络人员九十八人。马鞍山冶炼炉场三百六十人。其余杂役人员若干。”

“……按照国公爷之前的指示,徐杲大人做了规划,现如今整个厂区分为四个区域。北侧为生活区,有房舍六百间,按照十人一间的标准,提供免费住宿。西侧是公房区域。东侧是作塘区域,东南是工坊堆场区域。眼下我龙江宝船厂拥有七条作塘,十八座相关制造工坊,骡马三百匹,车辆二百六十架。冶炼炉两座。”

“……具体到生产情况,一号二号作塘作为铁甲战船的专属作塘,正以三个月一艘的速度建造铁甲战船。按照国公下达的后续建造计划,预计两年完成所有铁甲战船和运输船的建造。其余五条作塘,接的都是海船和小型运输船建造的订单。自今年年初以来,订单暴增。现如今海船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小型船只的排单便更久了。目前每天我们平均都要接到三到五艘船只的订单。总之,我龙江宝船厂欣欣向荣,上下人等信心满满。一定会让宝船厂变得更好,不辜负护国公的信任和期待。”

王启年汇报之后,张延龄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二位大人和督造衙门官员劳苦功高,船厂有今日气象和规模,如此条理的运行,令我印象深刻,甚为高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本人会给予嘉奖,相关人员要给予提拔。本人感谢你们做出的贡献。你们的贡献,比起那些身居高位夸夸其谈的人要更大。”

徐杲王启年等人心里高兴,嘴上连称不敢。

张延龄笑道:“相关的嘉奖令很快便会下达,督造衙门上下都要给予嘉奖。这点是必须的。”

王启年笑道:“能得到国公爷的认可,我们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嘉奖什么的,我和徐大人倒是没想过。我们最担心的便是辜负了国公爷的信任,事情没有做好。”

徐杲却道:“王启年,何必过谦。该有功劳便要讨赏。你不是想进南京市舶司么?当着国公的面,我举荐你如何?”

王启年吓了一跳,忙摆手要徐杲不要说这些。

徐杲却依旧向张延龄道:“护国公,老朽向护国公举荐王启年大人。和我共事这三年来,王启年大人做事沉稳,考虑精细,是个难得的人才。听说南京府成立贸易特区,王启年大人脑子活,年纪也不太大,正好可以重用。”

王启年忙摆手道:“别别别,徐大人可别这样。国公爷,我没那个意思。”

张延龄笑道:“王大人,真不想去市舶司为官么?南京市舶司还缺一个副提举呢。”

王启年一愣,结结巴巴道:“我……我……这个……”

张延龄哈哈大笑,从怀中取出了委任状,大声宣读道:“徐杲王启年二人,执掌龙江船厂督造衙门,劳苦功高。龙江船厂有今日局面,此二人当居首功。有功当嘉。特任命徐杲王启年为南京市舶司左右副提举之职,总揽事务南京府造船及相关事务。”

徐杲和王启年大为惊讶,呆呆发愣。

张延龄笑道:“我今日来的目的之一便是来颁布委任状。南京府现在是朝廷定下的贸易特区之一,市舶司衙门需要更多有能力的官员来做事。二位在龙江船厂证明了你们的能力,自然要晋升,做更多的事。徐大人,王大人,今后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才是。”

王启年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徐杲却似乎有些犹豫。

张延龄看出来了徐杲的情绪,问道:“徐大人有什么想说的么?”

徐杲道:“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我可不放心这里。南京市舶司副提举之职,还是另委他人吧。”

张延龄笑道:“这里的事情自然不能放手,除非你们有合适的人选。我有个建议,王启年可即刻去市舶司衙门就任,有大量的事务需要你去做。船厂的事情,徐大人留下处置,同时得物色培养接替的人选。你们看如何?”

王启年连声答应,徐杲思虑了一番也表示同意。事实上,徐杲是不想折腾的,他曾在工部任职,早已见识了官场上的一些事情。他只是想做些实事,并不想当什么高官。市舶司的官职他根本就不在乎。

公务处理完成之后,便是私人时间。张延龄跟随徐杲去了家中。徐幼棠的母亲也早已经搬到这里照顾徐杲。见到张延龄,自是欢喜。

张延龄带来诸多礼物,满满当当的堆了一桌子。有的是自己带来的,有的是徐幼棠托张延龄送来的。徐杲倒是没什么,徐夫人却是一边欣喜的翻看,一边嗔怪浪费钱财。说这里吃穿用度都有,不必带来这些东西云云。

当徐杲夫妻两人得知了徐幼棠怀孕的消息的时候,连徐杲也不淡定了,满是皱纹的脸像是开了花。徐夫人更是撩起衣襟擦眼泪,开心不已。

午间翁婿小酌,徐杲向张延龄坦露心迹,说他不想离开龙江船厂,不愿再去当官。希望张延龄能让他守在这里,好好经营船厂。

张延龄思量了一番,决定尊重他的想法。徐杲这样的人,只有在具体事务和一线,才能发挥他的能力。若到了市舶司衙门里,反而不能发挥所长。既然如此,还不如留他在龙江船厂之中。给他配备两个年轻能干的副手,减轻他的一些负担便是了。这反而对他是一种嘉奖。

徐杲见张延龄同意了他的请求,很是高兴。两人谈及船厂未来时,张延龄给了徐杲几条建议。

“岳父大人,宝船厂现状很好,但是我觉得还可以更好。”

“哦?延龄你有什么看法,可以告诉我。”

“岳父大人,我的建议很简单。第一,增加作塘数量,扩大规模。现有的作塘数量根本不能满足造船需求。排队排到两三年之后,那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闲散劳力这么多,要发挥传帮带的作用,多吸收人力,扩大规模。后续船只制造市场将会极为庞大。必须提前布局。不瞒你说,南京本地将会很快有其余三家造船厂建立,市舶司已经批准了建造的计划,都是本地商贾出资。便是因为造船速度太慢,市场太大。”

徐杲微微有些惊讶。龙江船厂事实上是官办的船厂,属于市舶司所属。按照一般的逻辑,市舶司不会批准新建造船厂跟自家抢生意的。张延龄却同意这么做了,那说明形势确实是逼人,张延龄想的也不是一个船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