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们也很震惊,都觉得不可思议。徐光祚正想出列去劝阻朱厚照,为朱厚照辩解一番。迈了半步,却被张延龄一把抓住了袖子。
徐光祚转头看去,只见张延龄一脸平静的摇了摇头。徐光祚满腹疑窦的停住脚步,心想:看来张延龄知道今日发生的这一切,他无意阻止,那么自己也不必去阻止。
张延龄的心中其实也很欣慰,朱厚照看来是真的下了决心了。能够罪己,这是莫大的勇气。他确实是个聪明之人,下罪己诏,这叫做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彻底的将之前的那些事用一张诏书解决,开始全新的未来,快刀乱麻一刀斩断,勇气可嘉,决心可嘉。
宝座之上,朱厚照看着殿中一张张错愕震惊的脸,心中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原来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并不难,自己修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该面对真实的自己,早该卸下自己的伪装了。
“朕知道你们很惊讶,朕下罪己诏,你们面子上也没有光。世人会说你们身为臣子辅佐不力。但朕意已决,你们也不必劝朕了。关于宁王造反的事情,朕会承担责任。但是,你们当中,还有地方官员便没有责任么?朕可罪己,相关责任者也要追究罪责,严惩不贷。朕知道,朱宸濠跟你们中的许多人关系很好,你们中的一些人也得了他的许多好处。当初也有人上奏给朱宸濠辩解,说他并无反意,说是王守仁想升官,所以捏造出事情来,挑拨污蔑。现在,朕要问,得了朱宸濠好处的人在那里?上奏的哪些人又在哪里?”朱厚照沉声说道。
殿上许多人面如土色。朱宸濠当初为了结交朝臣可是没少花本钱,朝中上下官员不知多少人得了他的馈赠。刘瑾当初便得了最大的好处,外廷之中也有人拿了朱宸濠的银子和礼物。
这件事朱宸濠并未公开,直到现在这帮人还是在装糊涂,心存侥幸。直到此刻朱厚照点了出来,他们才意识到瞒不过去了。还有那些写奏折为朱宸濠辩护的官员,此刻更是魂飞天外。
“皇上,老臣糊涂啊,老臣被朱宸濠这逆贼蒙蔽了,焉知他是狼子野心之人啊。老臣后悔莫及,请皇上恕罪啊。前年朱宸濠年节之时,曾经送了老臣一些礼品。说朝着官员都有,是他的一片心意。老臣心想既然如此,也不好驳了宁王的面子,于是便收了。早知如此,老臣是绝对不会受这贼子的礼品的。老臣愿意退还出来,并请皇上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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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大臣乱滚带爬的出列,跪在地上椎心顿足的自责起来。
那人是礼部员外郎夏之荣,是一位年愉花甲的老臣。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礼部官员。
“夏之荣,嗯,朕记得你。你是说你只是无意间收了朱宸濠的礼物?被他蒙蔽是么?”朱厚照沉声道。
“皇上圣明,老臣糊涂,老臣糊涂。”夏之荣磕头叫道。
朱厚照呵呵冷笑了起来道:“不对吧,朕记得三年前,你曾上了一道折子,说朱宸濠之子聪慧,深得太后欢心,可让太后收养,陪伴在宫中以慰太后。说,都是皇族一脉,太后教养藩王之子也无不妥。是也不是?”..
“老臣糊涂,老臣该死。老臣根本没想到,朱宸濠有叛逆之心啊。皇上恕罪啊。”夏之荣惊惶失措,咚咚磕头,脸上全是汗。
朱厚照皱眉道:“朕当时觉得没什么,那么现在看来,必是朱宸濠给了你好处,叫你写一道奏折,好让太后收养他的儿子。变相的便成为了朕的继子。朕无子嗣,将来朕要是死了,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窃了朕的皇位,是也不是?”
夏之荣差点晕过去,心中后悔之极,他本来想第一个跳出来自责,表明痛心疾首之意,说自己是被蒙蔽的,皇上便会因为自己的态度好而饶过自己。这一波是想来个敢为人先,坦白从宽的。
然而他没想到皇上的记性这么好,三年前自己受朱宸濠重礼贿赂,便递了个折子。这折子事后石沉大海,夏之荣认为皇上每日沉溺嘻乐,当时又是刘瑾当权,这折子都未必能递到皇上面前,皇上也未必看过。可谁能想到,皇帝不但看过,而且记得清清楚楚,而且猜出了意图。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皇上恕罪,老臣该死。”夏之荣大声求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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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实该死。来人,拉出去廷杖二十。革职抄家。”朱厚照喝道。
江斌使了个眼色,两名大汉将军营校尉上前来,拎小鸡一般将夏之荣拎了出去。
群臣心中均想,夏之荣这身子板,二十廷杖哪里挨得住,这怕是要死在这里了。皇上这是下狠手了。可是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为夏之荣求情。因为这可是涉及朱宸濠造反之事,这是共谋造反之罪,谁敢出声?
夏之荣哀哀叫喊求饶,却无一人敢出声。片刻后,殿外传来惨叫之声。廷杖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夏之荣只叫了七八声便再无声音,只有廷杖啪啪的声音传来,像是打在破麻袋上一般。
一名大汉将军校尉进殿禀报:“启禀皇上,夏之荣断气了。”
朱厚照冷哼一声,目光扫视群臣,群臣尽皆无声。
“朕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江斌,按照你从朱宸濠府中搜出来的送礼名单,将所有得了朱宸濠好处的官员尽数查处,交由北镇抚司审讯。查清楚他们是否和朱宸濠同谋。同谋者一律严办。这件事你好好的办,不得有误。”朱厚照喝道。
江斌楞了楞,大声道:“微臣遵旨。”
殿中一些官员已经快要尿裤子了。他们本来并不想坦白,见了夏之荣的下场,更是打定主意死活不承认。但是没想到朱宸濠居然有送礼名单,这一下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回死定了。
朱宸濠贿赂的朝中官员,除了内廷刘瑾等人之外,大多为外廷文官。勋贵之中倒是并没有。朱宸濠何等精明,他知道勋贵们深受皇恩,绝对不肯为了他出头,替他办事。所以此刻殿上勋贵们最为轻松,都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文官们。
“杨首辅,你认为朕如此处置对是不对?”朱厚照终于点了杨廷和的名。
杨廷和紧皱眉头。他算是看出来了,今日皇上是有套路的。先是罪己,再便是借题发挥下狠手。摆明要清洗一批官员。其实得了朱宸濠好处的官员未必和朱宸濠共谋,甚至是为他做过什么事情。但是,此时此刻,自己是万万不能为他们求情的。
“皇上圣明,臣以为皇上处置得当。逆贼朱宸濠余党当强力肃清。臣没有任何意见。臣觉得,查出共谋之人,当严刑峻法,不可姑息。”杨廷和道。
杨廷和这么一说,众文官更是浑身瘫软。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杨首辅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出力,为自己这些人求情了。
朱厚照点头道:“很好,杨首辅也这么认为,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不仅朝廷中要肃清余孽,江西地方官员也要进行排查肃清。朕将下旨,所有江西官员尽皆停职进京接受询问,自证清白。诸位臣公觉得呢?”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文武官员或大声或小声的说道。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皇上,臣有话说。”张延龄忽然出列道。
“护国公要说什么?”朱厚照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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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道:“臣觉得,得给犯了错的官员们一个机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朱宸濠之前贵为宁王,官员们难免摄于其身份地位,不敢得罪。交往之中也无法拒绝朱宸濠的一些要求。许多都是无可奈何的。臣以为,得查清楚这些人是否作恶,不能一棍子打死。”
朱厚照沉吟不语。
张延龄道:“臣可不是为他们辩解,臣只是觉得,当又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心。毕竟都是为朝廷效力的官员。臣有个建议,江大人也不必派锦衣卫去查,暂缓锦衣卫查案,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主动自首,交代罪行。反正有名单在手,他们若是抵赖,便罪加一等。若是主动交代,自证清白,便可从轻发落。这样,也显得皇上有仁恕之心。毕竟连皇上都会犯错,何况这些人。”
众官员闻听此言都甚为吃惊,这个张延龄此刻跳出来说这些话,倒是有些胆量。他这般强出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当然没人会觉得他和朱宸濠有勾连,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但对那些屁股上有粪的官员而言,闻听此言简直差点要给张延龄跪下磕头,喊爹爹爷爷了。这是在救他们的命啊。
相较之下,杨首辅也太没担当了。外廷的官员他也不敢多说半句话,为他们争取机会。凉薄之极,也胆怯无情之极。
朱厚照心中暗赞舅舅的聪明,他一定是听出了自己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名单。朱宸濠被擒之前,王府付之一炬,东西全烧光了,哪来什么送礼的名单?朱厚照手中除了之前为朱宸濠上奏辩护的几名官员之外,并无什么名单。
所谓让江斌按照名单去查人,那也是虚张声势而已。江斌听到旨意都愣了愣,但他还算聪明,没有露出破绽。舅舅定是听出来了,才会出来说要他们自首。这么一来,这些人必是踊跃自首,不会拼死抵赖了。这倒是一次巧妙的配合。
“护国公说的也有道理,准了。江斌,但凡自首官员,一律保全性命。给予改正机会。小错可免,大罪减轻处罚。朝廷不是不给他们活路,就看他们自己选了。”朱厚照顺水推舟,当即说道。
江斌大声道:“臣遵旨。”
一些官员长舒一口气,身上汗水涔涔。起码不会一刀切了,起码可以保住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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