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时分,定国公府大堂上,华灯高照,高朋满座。

定国公府为张延龄举办的接风洗尘大宴正热热闹闹的举行。座上英国公张仑,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以及部分团营和五军都督府的领军侯爷和伯爵们也都在列。

油光可鉴的红木长桌上摆满了佳肴珍馐,定国公府的侍女们穿梭在厅堂之间,流水般将各色菜肴酒水送上来。

大厅侧首,一对十余人的男女乐师演奏者丝竹之乐,虽然座上众勋戚们根本没在听,他们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将丝竹奏的悠扬动听。

上首主座之上,徐光祚居中而坐,左右两侧是英国公张仑和护国公张延龄。其余人等依次就坐,基本上除了没有来的如保国公朱晖阳武侯薛翰等人之外,在座之人便是勋贵集团的主流了。

保国公朱晖和阳武侯薛涵等人因为当年张延龄提出的捐出田亩入股大明海贸商行的事情发生了意见的分歧,他们拒不入股,闹得有些面皮上抹不开。但其实张延龄等人根本没有强迫他们的意思,是他们自己心又芥蒂罢了。

这次为护国公张延龄接风洗尘的宴席,徐光祚在数日前便已经邀约了他们,但是朱晖本来住在京城,遥领宣府。今日一早却动身去了宣府说要去处理军务去了。而阳武侯薛涵、永康侯朱震却是说受了春寒,称病不来。

不过同样没有参股的恭顺侯吴浩和丰城侯李昱却都在列。这两人倒是深谙处世之道,利益归利益,面子归面子。这样的场合不来,岂非是自绝于勋贵中心?

一片喧闹声中,酒宴开始。徐光祚作为主人举杯起身道:“诸位,今日我等勋戚之家在此聚集,为护国公海外征战凯旋接风庆贺。今日之宴,咱们不醉不回。老夫精心安排,不但酒菜佳肴皆为上品,一会还有京城著名歌姬张小宛献唱小曲。”

“哎呦,张小宛?那今儿可有耳福了。这妞儿如今红极一时,我听说她声如天籁,貌似天仙一般。听说脾气还不小,一般人请她根本请不动。上次元山侯做寿,想请她来,出资千金,结果人家一口回绝。还是定国公老爷子有面子啊,连她都请得动?”朱麟惊喜道。

众人无语的看着朱麟。这小子的最爱就是出入风花雪月之所,这么多年了,毛病也没改过。

“这张小宛我倒是见过,确实是一等一的身材,一等一的歌喉。确实听说脾气古怪的很,看顺眼的免费唱曲,看不顺眼的千金不移。没想到定国公面子确实打,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不光是领军处事上,便是在这上面,咱们年轻一辈还需努力啊。哈哈哈。”张仑哈哈笑道。

众勋贵闻言一起哈哈大笑。

徐光祚啐道:“张仑你这小混蛋,编排起老夫来了老夫只是派人去请而已,她便应了。老夫从未见过什么张小宛。只是听说她名头大罢了。胡说八道,扯烂你的嘴。”

张仑笑道:“定国公老当益壮,谁不知道?莫要遮掩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延德兄,你可得提醒令尊,养身为要。红粉皆为骷髅啊。哈哈哈。”

众人又是大笑。徐延德气的起身要动手打人。众人笑闹作一团。

张仑爱玩笑,几家国公小公爷之间关系亲密,平日也都言语不忌,其实只是说笑而已,倒也没什么忌讳。只是这么一来,座上的气氛热闹了起来,但话题可是带偏了。

张延龄忍不住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一年多没在京城,没想到又冒出来个什么张小宛来。看来各位都没闲着,京城里的风花雪月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掌握了。”

“那可不?延龄,你这一年多在外边,可是亏大了。翠屏楼换了一茬姑娘,鸣玉坊新开了三家楼子。改日我带你去逛逛,不然你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了。现在你出去要是说不知道张小宛,人家不得笑话你是土包子么?”朱麟嬉笑道。

朱麟话没说完,便被徐家父子杀人的目光盯住了,这才意识到当着人家老丈人和大舅哥说这话,怕不是要找骂。赶忙笑着闭了嘴。

徐光祚佯怒道:“你们还有没有正经了?再闹,我命人让那张小宛回去。”

“别别别,我们闭嘴便是。”张仑朱麟等人连忙摆手。

徐光祚啐了一口,继续道:“除了请张小宛来献唱,另外,你们也看到了,今日请来奏曲的是教坊司的乐师。这一位便是教坊司首席莫大年。想必你们也听说过。”

徐光祚往角落的乐师处一指,一名身穿青袍的瘦削老者站起身来拱手:“各位公爷侯爷伯爷,小人莫大年。今日能率教坊司十二乐师来为护国公奏乐接风,是老朽等人的荣幸。若有纰漏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纷纷拱手。莫大年之名尽人皆知,此人是大明有名的音律家,早年为官,陷入一起贪污之案,被革职拿办。但其音乐造诣极高,著作有琴论太和正音谱琵琶十八技等音律方面的书籍,为天下好音律者奉为泰斗。尤善操琴和琵琶,有莫千手之称。意思是,他弹琴弹琵琶时像是有千手弹奏一般,再繁复之曲,他也游刃有余。

“莫大家请坐。今日有劳了。回头必厚资相馈。”徐光祚笑道。

莫大年躬身道谢,回身坐下。

徐光祚继续说道:“当然了,有乐有歌便有舞,老夫府中舞姬会献舞一曲。总是,今日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之前延龄在海外征战,朱宸濠这厮又造反,搞得人心惶惶的,现如今皆已经解决,自当好好的放松放松。”

众人齐声叫好。确实,大明朝自去年夏天开始,再生波澜。玩惯了的勋贵们也不敢在这时候宴饮聚会,时间不宜。这时候终于可以轻松轻松了。

“来,我们共饮此杯,祝贺延龄凯旋而还,祝愿我大明天下太平,国祚万年。”

众人纷纷举杯,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各自亮了杯底之后就坐。身旁婢女上前斟酒。

张延龄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道:“延龄感谢岳父大人和诸位。敬诸位一杯,感激之情皆在酒中。”

众人纷纷举杯,再饮一杯。两三杯酒过后,酒席上本已经热闹的氛围再一次的升温,接下来觥筹交错,你敬我,我敬你,敞开吃喝起来。

忙乱了一阵,张仑笑道:“延龄老弟,听说此次海外作战甚为惨烈,敌众我寡,战斗甚为艰苦。我等虽知道一些事情,但却不知细节。可否跟我们说说。”

“对,跟兄弟们说说。我听说佛郎机人战船过百,兵马数万。延龄老弟是怎么一路击败他们的?我们可都为你捏了一把汗呢。”朱麟大声道。

张延龄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自己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你们既然感兴趣,我便说一说也自无妨。”

当下张延龄将这一年半的作战过程捡紧要战斗叙述了一遍。张延龄并无意炫耀,因为在这群人面前完全无需这么做。但即便如此,战斗的激烈和凶险还是令众人目瞪口呆。特别是几次凶险的突袭,以寡敌众的危险时分,众人都是面露紧张之色,额头见汗。明知最终会化险为夷,还是心紧张的砰砰跳。

说完之后,众人沉默半晌,皆面露钦佩之色。

“延龄老弟真是我大明军中第一人。这等战斗,恐要载入史册了。和史上重大战役相比,毫不逊色。令人叹服。”张仑赞道。

张延龄笑道:“这都是将士英勇,上下用命。再加上我大明无敌舰队胜在船坚炮利,武器装备和人员素质上其实都是占上风的。但说我个人之谋划,不值一提。之后复盘,失误冒进之处甚多。若非运气站在我这一边,恐是另外的结局。”

徐光祚摇头道:“延龄可不要过谦。我军是明显劣势的。无论如何,只有七艘铁甲船,数千兵士而已。佛郎机人也不是吃素的,火枪佛郎机炮都是强力火器。双方实力难以对比。可说此战完全是你用兵高明所得。老夫很少夸人,但延龄此战,足以青史留名。个中艰难之处,唯有领军之人才知。”

张延龄笑而不语。今日这酒宴之用心,徐光祚之殷勤,张延龄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的征服了这位自私自利的老丈人了。

“可气的是,延龄老弟面临如此艰难之战,朝廷还截留了他的两艘新战船。不但如此,最后决战之前海调走了一艘船和善战的张隐。差点断送了这场胜利。真是胡搞胡闹。想想就来气。”朱麟大声道。

徐光祚忙道:“朱麟,这些事不必说了。”

朱麟瞪眼道:“我说的错了么?狗娘养的江斌的主意。延龄回来便揍了他一顿,当真大快人心。这狗娘养的该打。”

张仑冷声道:“江斌这厮,确实越来越过分,快要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咱们得想办法整治他。”

“对,不能让他这么嚣张下去。他娘的,咱们团营都被他羞辱了。”朱麟骂道。朱麟说的是团营和外四军比武输了的事情。这件事确实让团营大丢颜面。

徐光祚见话题不妙,此处人多口杂,说不定便有人走漏风声,不宜多说。于是忙道:“喝酒喝酒,这些事不必说了。今日不谈不开心的事。管家,请张小宛进来献唱吧。”

管家忙答应着,躬身出去。众人听到张小宛要来唱曲了,便都静了下来,纷纷扭头朝门口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