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一般情况下,只有当一位太医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的时候,才会表露出这种困惑的表情。
于是乎,章农窗偷偷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同时又在身旁轻轻地振一下手臂,显然,到了这一会儿,他已经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了!
至于陆远呢,他则是既没有看见师父流下来的冷汗,也没有瞧见章农窗那振臂欢呼的样子。
事实上,此刻的他,早已捧着手里的脉案,彻底陷入了沉思之中。
只见他一边不断地翻阅着脉案,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会是虚证的痛经吗?
emm——,肯定不是!
因为一般来说,虚证的痛经都是以隐隐作痛为主,即便有些人身体较差,疼痛略重,但也绝达不到撕心裂肺的程度呀!
那……,既然不是虚证痛经,就肯定是实证痛经了。
而实证痛经又分为很多种,我得赶快找出其中严重的证型才行。”
想到这里,陆远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又瞅了瞅表情凝重的师父,随后便皱着眉头再一次思考了起来:
“若论及最严重的痛经类型,那就非寒凝痛经和瘀热痛经莫属了,可是……,可是这两种证型似乎也不大符合蒋夫人当下的状况呀。
就拿那寒凝痛经来说吧,这寒凝痛经往往是由于实寒之邪侵袭胞宫所致,一般来说,寒邪凝滞得越严重,患者的疼痛就越厉害。
然而从蒋夫人的脉案来看,她的小腹部根本就没出现过明显冷痛的证状,因此,硬要说她所得的是寒凝痛经,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同样,瘀热痛经也是相似的道理,只有当患者的瘀和热都很重的时候,才会出现剧烈的疼痛,并且这种证型往往还伴随着明显的炎症以及发热。
但是事实的情况却是,蒋夫人的身体也没有相关的证状呀!
这……,这不就太奇怪了吗?
难怪各路神仙都对蒋夫人的病证束手无策呢,现在这么一分析,她所得的痛经根本就不符合常规类型啊!”
想到这里,陆远的眉头突然皱得更紧了,甚至于他的牙缝都开始往里吸冷气了,不过为了解开当前的这一团乱麻,陆远只得强行定了定神,随后又将脉案重新往前翻了翻。
伴随着脉案地不断翻动,陆远的嘴里面也念念有词地归纳了起来:
“从脉案上来看,蒋夫人的疼痛证状,一般是在月经来之前一周左右出现的,并且在月经来的第一天会达到疼痛的巅峰。
按照杜院使的描述,蒋夫人的这种疼痛,甚至与刮骨疗毒、钝刀割肉不相上下,这几乎是寻常人无法忍受的。”
念叨到这里的时候,陆远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蒋夫人,当他看到脸色惨白的蒋夫人还在勉强微笑的时候,他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
说实在的,他真的不忍心见到这个温婉和善的蒋夫人,每个月都要遭受一次非人的折磨!
为了能够帮蒋夫人彻底摆脱这种痛苦,陆远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找到这个疾病的根源。
于是乎,陆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加快了翻阅地速度。
这一次,在某页的一个角落里,陆远忽然发现,有一位名叫周久梁的御医,曾经用蝇头小楷在附案下面记载道:“患家月经后期会出现**、后庭坠胀之感,且常伴有里急后重、大便增多。”
见到这一行小字,陆远顿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于是,他又连忙把脉案翻到了此前西城两位名医的记录上面。
只看到那两位名医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患家月事量多,且每每夹杂大量血块,寒热不显,疼痛非常。”
通过这一条记录,再结合前面那一行小字,陆远登时就豁然开朗了!
在这一刻,他非常确定,蒋夫人所得的病证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痛经,反而是一种叫做子宫内膜异位症的病证!
事实上,此种病证与痛经的最大区别,便是患者在月经后期会出现下部坠胀以及里急后重的感觉。
除此之外,由于这种病证还会使得患者的子宫内部衍生出相当明显的癥瘕包块,而这些癥瘕包块又会在异位内膜的周期性刺激下,产生极其剧烈的疼痛,故而患者在每个月经周期里,都会饱受一次无法忍受的病痛折磨。
正是基于以上这种种差别,陆远才最终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理清了这个思路以后,陆远也终于知道各位名医束手无策的原因了。
话说,这种子宫内膜异位症,那可是直到1860年才被国外学者发现的,而当前的嘉靖十四年,不过才公元1535年而已,因此,在历史的车轮没开到之前,前贤们纵使再有天资,也无法超越时代的呀。
今时今日,也是赶巧了,偏偏在这里出现了一位后世穿越过来的医学生,这才使得蒋夫人这个病情的真相,被陆远给悄然揭开了。
于是乎,伴着陆远轻轻地合上这本脉案,他的心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
陆远身前的李言闻也结束了自己的脉诊,接着,李言闻有气无力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便准备摇着头向蒋夫人说自己无能为力了。
然而,已经摸清了真相的陆远,又怎么可能让师父随随便便的落败呢,只见他一个跨步就迈到了师父的身前。
紧接着,他就在师父那错愕的表情中,轻轻地开口询问道:“师父,我能否,也替蒋夫人诊一诊脉呢?”
听到陆远地这一声询问,李言闻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惊诧,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陆远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士,是跟本没资格在这种场合下去给主家诊脉的。
可是陆远却偏偏当着他的面提出了这个过分的请求,那就意味着,陆远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呀。
想通了这个道理以后,极为宠爱徒弟的李言闻,便决定破了这个先例,冒着风险让陆远前去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