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鸿没想到,四爷出手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他有点懵。
“眼下,大明虽然有养济院,但监管也不一定到位。”朱高燨想到后世,那些孤儿院其实也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孩子都是弱势群体,“能够照顾过来的孩子,也未必多,能够少一个就尽量少一个吧!”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照料自己更加安全可靠呢?
沈春鸿的鼻子有点酸,他发现,四爷虽然并没有一副慈悲心肠,毕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但他考虑问题永远都是在高屋建瓴的角度,他考虑的虽然不是个人,他虽然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但他有一个装着整个大明的胸怀。
沈春鸿应下“是”后,恭敬地退出来,他站在廊檐下转过身来,几只燕子在高空飞翔,阳光正好,不远处的墙头爬上了盛开的蔷薇花,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清香。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想高喊一声:真好!如今的大明真好!
铁福安自从自缢被人救下后,他就跟傻了一样,不管周围的人如何跟他说话,他都像是听不见,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弟弟和妹妹们,他也不想管了的样子,这几天,他之前买回来的十斤米面,当姐姐的每天只敢吃一顿,勉强维持着不饿死,今日一早,米缸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把糙米,铁秀英放到了锅里,加了三瓢水,开始做早饭。
她不知道哥哥手里还有银子,她想起那日,哥哥说了那番话,或许正是那番话,才让母亲动了念头,带着爹一起赴了黄泉。
想到这里,铁秀英的脸上滑下了两行清泪,她决定不去想这些,抹了一把眼泪,等今日这一顿吃了之后,她打算上街头去做点什么,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妹妹饿死。
咚咚咚!
传来了敲门声,弟弟铁福书跑过去一看,见是前两次来过的伯伯又来了,他高兴坏了,忙打开了门。
沈春鸿将两盒糕点递给了铁福书,摸了摸他的头,道,“去跟姐姐和妹妹们分了吧,我去找你哥哥有话说。”
铁秀英走出来,站在门口,福了福身,“谢过恩人!”
铁福安感觉到有人进来,没有抬头,这几天,他一直坐在父母睡过的床的脚踏上,一动不动,弟弟妹妹强迫他吃点东西,求得很了,他也会张嘴。
是他害死了父母,他知道,若不是他那番话,母亲不会做那样的事,那一刻,她一定非常难过,非常难过。
沈春鸿在他面前蹲下来,喊了一声“大公子”,低声道,“是四爷让我来的,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你救了你的弟弟妹妹,没有让你母亲生不如死,一个人的无心之过,老天爷都知道,也不会怪罪!”
铁福安惊愕得抬起头来,他无神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光,“他……都知道吗?”
沈春鸿实在是猜不透这其中的哑谜,但想到,既然四爷能够说出这番话来,想必其中缘由,已是心知肚明。
毕竟,四爷还挂着京卫都指挥使的头衔,这可不是个虚职,而锦衣卫便是京卫之一。
这天下,他想知道的,没有不知道的。
“四爷天纵奇才,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的。”
“他还说了什么?”铁福安的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他想到娘临死前将他们的衣服缝补得齐齐整整,把自己的衣服改成了大妹妹的尺寸,娘是怕爹害了他和弟弟妹妹们吧,娘在天之灵,让四爷帮他说了这样的话吧?
“四爷说,眼下养济院监管不齐,怕不是孩子们能够长大的地方,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弟弟妹妹们会是大明的负担,四爷希望你能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来。”
沈春鸿拍拍他的肩膀,“大公子,不瞒你说,有些道理我以前是不懂的,但跟了四爷这些日子,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做人做事,着眼于大处,不能光盯着自己,盯着脚跟前这点儿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四爷的话从来没有错。”
外面,铁福书和妹妹分着糕点,他们已经又有好些日子没有吃饱了,他和妹妹各自拿了一块,便把糕点捧到了铁秀英面前,铁秀英摇摇头,摸了摸弟弟和妹妹的头,“姐姐不饿,去给哥哥吃。”
她听到了沈春鸿带过来的话,四殿下果然什么都知道,可四殿下却并没有责怪哥哥的意思,难道说,四殿下知道哥哥乃是无心之过?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铁福书担心哥哥不吃,捧着点心,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胆怯地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居然抬起了头,朝他看过来,眼神和前几天不一样,又是他从前的哥哥了,他忙过去,捧起了点心,“哥哥,吃!”
铁福安看着弟弟鼓鼓的腮帮子,眼里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心里如刀割一样,他怎么能把弟弟妹妹们忘了呢?
无心之过!
四个字,如同救命的稻草,沉浮中的铁福安紧紧地拽住了,为了弟弟妹妹,他再难过,再痛苦,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四爷说,朝廷对曾经建文朝的所有忠臣都不追究,但并不代表,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抵抗朝廷,大明不是某一个人的大明,是所有人的大明,战,苦的是老百姓,唯有太平,大力发展生产,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能让大明长治久安!”
沈春鸿拍拍铁福安的肩膀,“你好好养身体,尽快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就赶紧来厂里上工吧,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好几两银子呢。”
“是!”铁福安站起身来,朝沈春鸿深深一揖,“我定当好好做工,为自行车厂,为我大明的长治久安,贡献我的绵薄之力。”
“如此便好!”沈春鸿笑道,“果然是读书人,一点就透,不钻牛角尖才好啊!”
说完,他便出了门,看到小妹妹铁秀芙的时候,摸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那孩子,“让姐姐给你买花戴!”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需要戴花了?
铁秀英忙拿了银子追上去要还,沈春鸿已经快步离开了,厂里卖了十七辆自行车,他分到了三万多两银子,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以后的收益肯定会更多,沈春鸿根本不缺这点银子。
只是,自古救急不救穷,他若是给得多了,也是害了这些孩子们。
“多谢恩人!”
身后,传来铁秀英带着哭腔的声音,沈春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手在背后摆了摆,不忍回头,只道,“要谢就谢四殿下吧!”
这番话,沈春鸿是说给铁家的左邻右坊听的,有了四皇子殿下的照拂,这几个孩子以后应当会顺风顺水的吧?
三日后,铁福安便去自行车厂上了工,他被分着做三脚架的铆接,这是一门非常精细的手艺活,既要细心,又要有力气,他做得非常起劲,短短几日时间,便比那些做了快半年的老师傅强。
七月里,大明帝国学院开始搭建热电厂,要手艺非常好的铁匠,铁福安便被沈春鸿举荐,进了大明帝国学院的热电厂搭建组。
消息传来,铁家本家惊骇不已,谁能想到,铁福安竟然还有这等福气,能够被四殿下挑选上,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还有他们铁家的好?
老太太想了想,决定让老二出面,去请几个孩子回来,重新认祖归宗。
老三和解缙小组在皇上面前告了老四一状后,看到皇上气冲冲地出了皇宫,亲自去了大明帝国学院,还听说,的确是见了盛庸的儿子,几个人等着皇上下旨斥责老四。
若说,皇上因此而给老四什么了不得的处罚,朱高炽还没有这样的奢望,他内心深处也是很清楚,靖难之役中,老四的功劳的确不小。
但,若是能够得一番斥责,这就好比一道结实的堤坝,中间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裂缝,再经过几番冲击,裂缝越来越大,便有了溃堤的一天。
谁知,皇上回来后,一连两个月,没有任何动静。中途,朱高燨还回了几次宫,包括万寿节,一如往常,老四在皇上面前依然受宠,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朱高炽彻底坐不住了,好在这时候,张旭又进宫了,给张氏带来了好消息,沈春鸿竟然一直在暗中接济铁铉的遗孤们。
这可真是,朱高燨又把把柄递到了他们的手中啊,这一次轮到丘福出面了。
朱棣正在看礼部送上来的谥号,这些谥号都是给湘王准备的,朱棣看来看去,没有看到合适的,黄俨进来了,道,“皇上,丘福求见!”
朱棣想不通这时候,丘福来,有什么事,他脑子里转了转,没想出来,便道,“请他进来!”
毕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武将,朱棣对藩邸起来的这些武将们还是非常亲近。
丘福进来了,行过礼,他跪着不起来,“皇上,不知皇上如何看待昔日支持建文帝削藩的那些忠臣们?莫非皇上觉得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