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所有的臣子们都低下了头,忍笑忍得难受,只看到大家的肩膀上下抖动,谁也不敢笑出声来。
朱棣被人骂了,原本气怒不已,此时也是忍俊不禁,但这种时候,他也不好带头笑,主要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儿子立威的时候。
方孝孺朝朱高燨一看,竟然是一个少年,年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眼之间虽还有些稚嫩,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闪着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寒光,如寒星明灭,令人心惊胆战。
不得不说,朱棣养了个好儿子。
方孝孺被这么个小子一骂,不由得恼羞成怒,他早年虽然在洪武朝受过一些磨难,但谁不知道,那是太祖高皇帝将他留给孙子用,后来在建文朝,便是皇帝都要看他两分脸色,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羞辱?
“你……果然,有个当反贼的老子……”
“方孝孺,你好歹也是读书人,说话行事,还是要留三分德。”朱高燨截住了他的话,“不就是我爹没有请你来写即位诏书吗?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方孝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这个意思吗?
“你求死,谁也拦不着你,秦淮河的水淹得死七尺壮汉,也淹得死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犯不着来让我爹成全你,谁也不是傻子,你想将来青史留名,你把这大殿上的同朝为官的大人们置于何地?”
“当初,他们可不是人人都像你,像齐泰,像黄子澄那般受宠信,被言听计从。既然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好处,自然也不应该和你们三人一样,承受这样的责任,否则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为人臣子,要把自己的位置摆清楚,所谓天子,上天之子,不是被派下来享受至尊荣华,而是代表上天,统治百姓,为老百姓谋福利;身为股肱之臣,首要的任务不是挑唆皇帝轻易用兵,制造祸端,而是当为百姓谋福利,为天下办实事,补天之不全,成民之大业!”
“好!”朱棣站起身来,拍了一把手掌,笑着从丹陛上走下来,轻轻地拍了拍朱高燨的肩膀,“有子如此,朕心愿已足!”
他看向方孝孺,“你们辅佐建文帝,事至如此,天理公道自有分说,朕就不做任何评论了。你们如何殉君王,朕也不做干涉,眼下,朕和满朝文武百官事儿多,就不留方先生了!”
当下,就有两名燕山卫的人过来擒住了方孝孺就要往外拉,方孝孺环视一圈,见之前建文朝的文武百官均列位在此,他顿时气得跳起来了,“你们,你们这些判主求荣的无耻之辈,你们难道忘了先皇对你们的皇恩浩**了吗?”
这就是把所有建文朝的旧臣都骂遍了!这是把所有人都往死里得罪了!
程济气得肝疼,真是不识好歹!
他闭了闭眼,站出来,对方孝孺道,“方先生,最后时刻,您在哪里?您说您病了,懿文太子妃三请四催,您才进宫。应天府被攻破,建文帝不知所措的时候,您又在哪里?从建文帝登基至今,朝中的所有政令,都出于您的主意,两军交战,多少人死于无辜,眼下苍生只想过好日子,您就放过大家一条生路吧!”
若非方孝孺积威甚重,程济只差指着他的鼻子说,把国家祸害成这样,连太祖皇帝托孤的先皇都被祸害死了,你还想怎样?
同是文人,程济是想成全方孝孺,可结果,人家转身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
程济又不是个死人,怎么可能会任其羞辱?
方孝孺没想到会成这样,他呆愣地看着所有人,这一瞬间,他心头的信念之城,似乎在慢慢崩塌。
难道,错的真是他?祸害了建文帝的人真的是他?如若不是,那些曾经景仰他的人,怎么变了一副面孔?
朱高燨道,“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绑架别人,这一招,唯有你们读书人用得最灵活。方先生,你最终,还是把你的名声看得最重,你利用国家公器,利用建文皇帝对你学问的仰慕,来成就自己青史垂名的欲念;不论后世人如何评价你,说你是忠臣也好,是佞臣也罢,最终都少不了你无能误国,见识有限,不足以辅佐君主的定论。”
“你走吧,你想我爹杀你,我爹怕污了他的刀枪。“朱高燨朗声道。
方孝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朝外走去,他文采斐然,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也无法挽回大势已去。短短的几步路,却是他漫长的半生,他浑身的精气神,在这一瞬间,似乎都被抽尽了,生与死,于他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朱棣的心里一阵畅快,这一刻,他似乎发现了一柄比刀枪更加厉害的利器,那便是诛心。
虽然,他归根结底乃是一名统兵的将帅,但他骨子里是一名真正的帝王,切换战场也非常自如,只觉得,和一群文人斗心思,其乐无穷。
他的小儿子,让他见识到了另外一种形势的争斗,一时间,朱棣战意满满,只觉得兴奋异常。
不用刀枪的战争,也同样可以硝烟弥漫,战火绵绵。
朱棣重新走上了阶陛,他环视群臣,大声道,“朕宣布,建文一朝的忠臣,也是忠臣,若是愿意追随建文帝于黄泉之下,朕命有司收殓,绝不追究妻儿后代,若是舍不得这条命,朕也不会降罪!”
曾经站在过这里的那些臣子们,诸多都垂下头来。
打脸真爽!
朱棣很满意,笑道,“但,既然今日,诸位愿意抛开曾经的成见,依然愿意站在这里,与朕,一起为天下的百姓们谋福利,朕一样器重你们。朕还是那句话,不需要你们忠诚于朕,你们忠诚于这天下,忠诚于大明的江山,忠诚于这天下的生民即可!”
何等豪迈,何等自信,朱棣此时展现出来的帝王胸怀,如海阔,如天高,茫茫无际,漫漫无边,宽广得令人敬佩,看不到尽头。
一个人的心,竟然能够广阔如此!
究竟怎样的底气,才会让一个造反的王爷,有这样的豪情壮志,令他觉得自己夺来的江山,稳固如铁?
朱权抬起头来,不由得重新审视他这位四哥,是那些超凡的火器吗?应当不是,那些火器,能够掌握在四哥的手里,他也应当会想到,那些火器也能被被人所有。
是九龙护体吗?朱权曾经亲眼看到九条金龙腾空,当他听说,那九条金龙挡住了郭英的箭矢时,震惊不已,也在心里想过,难道说,父皇这么多的儿孙里,唯有四哥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