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轿子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晃动。

纵然里头垫满了丝绸,但衣箱似的窄轿,依旧逼仄。

赵鲤新长出的长发,发质极佳,像是垂顺的丝线乌而浓密。

趋步行走在侧的神官,不知是故意还是什么,俱是俊秀的青年男子。

赵鲤大喇喇扯开轿厢上的帘子看街道,这些神官也不言语。

这行人行走京都之中,平民远远见着便跪在道旁以额触地。

便是贵族的牛车,也停下避让。

显然,京都神祇官的地位极高。

京都风景无甚出彩,只值得注意的是,路上行人少得可怜。

途经一处大宅时,赵鲤瞧见了大宅门上悬挂一牌匾,上书卜部二字。

赵鲤遮挡在面纱后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幅度。

随后她再次无礼催促道:“还没到吗?”

赵鲤坐在轿厢中,左右步行的年轻神官耐心道:“就在前方了大人。”

话音落,赵鲤先嗅到了一阵浓烈的烟气。

长桥之后,一处朱红门的大殿,位于东北面。

踏上长长的木桥,便热闹起来。

木桥影影绰绰都是‘人’。

生牛角者,曳长尾者,有脚的蛇,独眼髡发的青皮玩意……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在桥上走来走去。

除却这些半人半兽的牛鬼蛇神,自也有些穿着狩衣的京都特产——阴阳师。

赵鲤像是混进了百鬼夜行的队伍。

坐在半封闭的轿厢中,如什么无辜的少女,将要被拐卖进哪个诡谲之地。

随着前行,赵鲤未有半分异动,但她乘着的轿箱越来越沉。

短短路程轿夫换了四波,个个都险些被轿杆压断了背脊。

轿夫们沉重的脚步,踩在桥面上吱嘎吱嘎。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们是背负了什么沉重的大山。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惹得徒步随行的神官面露惊喜之色。

桥上的阴阳师与身边式神,也纷纷朝着赵鲤的轿厢望来。

衣着典雅的阴阴阳师们,个头挺拔。

但和源雅信一样,那身皮下的玩意是他们都小心藏起的秘密底牌。

远远看着赵鲤搭乘的轿厢,隔着老远赵鲤都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似乎是一位极强大的神灵。”

“连桥都快承载不住。”

艳羡贪婪的视线,追随着描金轿厢,有人道:“不知这位神灵,会选择与哪一个阴阳师缔结契约?”

这问题自没人能回答。

赵鲤视线并未在他们身上多停留。

依旧是极度傲慢模样,怒骂轿夫废物不堪。

终于过了长桥,轿子刚停下,便有轿夫噗地吐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肩膀被压出一个深深的印子,肩头骨骼并着内脏都被压碎。

这死人倒地,一条老鼠般的长尾从他衣下露出。

轿夫的尸体垃圾一般被拖走。

朱红大殿前,有鹅蛋脸的美丽女子迎来。

她伏在地上铺就的丝绸上,露出半截白净细长的脖子。

“新生的神灵啊,请您下轿。”

照着倭国八百万神明的低标准,京都神祇官将赵鲤也划归为化野之地竹林中新生的神灵。

因过桥时的异像,被认为力量极为强大。

又有另一位走路轻飘飘纸人似的美人,捧来细口酒瓶与一只玉杯。

蜜色的酒液盛在玉杯中奉来,赵鲤钻出轿箱三指捏着酒杯。

殿中奏响哀乐似的曲调。

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赵鲤扬手摔了酒盏。

地上铺的丝绸晕开深色痕迹。

玉杯碎片四溅,蜜色的酒液溅出。

落到那奉酒的女人身上,她惊呼一声。

奇长无比的白色长颈,自衣中探出,竟像蛇一般躲闪到了远处。

溅了酒滴的那脸上,似露白纸焦蚀黄痕。

长桥上的神官跪了一地:“请您息怒。”

赵鲤冷哼连连,将地面铺的丝绸踹开:“你们都烦死了!”

她呵斥怒骂,就这般像是个叛逆又暴躁的死小孩,没礼貌进了殿中。

神官急忙跟上。

待她背影消失,转角处方才走出几个老者。

“好生怪异,竟半点卜筮不出。”其中一个纳闷说道,手里捧着块碎掉的式盘。

另一人接嘴道:“极为强大。”

那长桥就像是秤,越沉重者便越强大。

那完美保持着少女模样的神灵,沉重得出类拔萃,便是最擅负重的鬼都压死了一个。

这几个老者目中异彩连连。

有学究猜测道:“听闻这位大人诞生在化野之地,又是如此暴躁脾性,莫不是天邪鬼神?”

天邪鬼神,通过忤逆人意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脾气暴躁极有攻击性,天生逆反杠精圣体。

赵鲤伪装出的样子,倒贴合这老学究的猜测。

左右诸人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

众人对赵鲤究竟是个什么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唯一认同的,便是这位神灵极为强大。

若哄得结下契约,在战场之上说不得会大放异彩。

这些人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啪作响。

都忙去通知自家子弟。

在各色消息传遍京都时,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赵鲤,又掀翻了面前的漆案。

噼里啪啦,碗碟酒具摔了满地。

已经换上纱罗单衣的赵鲤,脸上依旧覆着半块面具。

这一次掀桌倒是真真情实感。

她饿了许久,看见奉上来的寡素食物便来气。

当真是一点油星都没有!

京都贵族公卿不食牛、马、犬、猿、鸡兽肉,早些年还吃鱼,现在连鱼虾贝类都不再吃。

人模狗样积德得很,战场上却也没见他们少干畜生事。

脚步轻飘飘的侍女用最繁琐礼节,端给赵鲤的全是腌萝卜和几粒摆得精致的酸梅子、烤大葱。

甜酒倒是还行,但赵鲤绝不可能沾酒。

气愤之下她掀了桌子还不算,又将屋中漆器全打砸一通,一脚将食案踹到庭院中。

左右不是她家的东西,赵鲤砸得毫无心理负担。

神官与侍女从没见过这样难搞暴躁的,纷纷垂头无一人敢言语纷纷退下。

这一夜,赵鲤几乎是饿得眼珠子发绿,在庭中转悠。

月至中天时,庭院灌木丛沙沙一响。

黑白企鹅丘丘,鬼祟探头出来。

它抬起鳍肢,遥指向一处:“主人,那些阴阳师正商议着,明日让您挑选契约者。”

“就在祭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