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 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四 冬雪

“陛下不可。”

中郎将季布怒目圆睁,上前一步道,声音铿锵。

“樊哙逞匹夫之勇,却误国家之大事。实在当斩。”

“哦?”帘后传来一声问语,吕后从其中转出来,问道,“季将军此言何出?”

季布拱手道,“当年先帝率三十余万汉军,与匈奴大战,困于平城,当时樊哙也在其中,不能解围救高帝于水火,让天下百姓歌: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弯弩。今歌谣之声犹闻于耳,伤病者还没有痊愈,而樊哙却扬言以十万兵击败匈奴,这是欺君。”

吕后动容,又见樊哙面露惭色,而殿上群臣亦多半对出战匈奴持审慎之态,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罢了,罢了。”

“陛下,”她转首对刘盈道,“季将军言之有理,这出击匈奴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朕不答应。”

众臣愕然抬首,见皇帝霍的从上座之上起身,声音微微尖锐,“冒顿胆敢写下此等悖逆书信,这侮辱,朕不能就这么算了。”

“陛下,”季布犯颜直谏道,“此战实不能行啊。”

刘盈大声道,“主辱臣死,这道理,你们难道不懂么?”

季布哐当一声跪在殿上,拜道,“臣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臣也甘愿为陛下而死事,只是,天下的百姓不可以为此而流亡。”

满殿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的跪下,再拜君王。

“你们,”刘盈面前一阵晕眩,转视相国萧何,“萧相国也这么认为么?”

萧何拱手道。“陛下想要打这场战,也不是不可以。老臣想请陛下几个问题。”

“少府中如今有多少钱?我大汉有多少骑军,多少马匹,常平仓中如今储粮如何?大汉有哪位将领擅长草原作战?”

他说一个问题,刘盈的脸色便沉下一分,到了最后。渐渐沉如锅底。

“好了。”他摆手道,“纵然如此,他冒顿日子就好过么?马上就要入冬,匈奴秋冬少粮,马瘦人疲,真要打仗,他们就轻松了?”

萧何心中发急。张口正要再言,忽然觉得全身力气如潮水力气,眼前所见也逐渐模糊,摇晃了两三下后,终于颓然倒下,耳边听得数人慌声喊道。“萧相国。”

相国府中

萧何悠悠醒转。

“父亲,”幼子萧延在榻前伺病,搀起他,喜形作色,“你昏睡了半日,终于醒了。”

萧何便感觉到自己像是一盏燃烧殆尽的油灯,即将干涸。

“为父命不久矣,你大哥早亡,这些年。家中所置田宅都在穷处。亦从未曾大治垣屋。若是后世贤能,自然会学着我的勤俭。若是不肖,则也可免去被权势所夺。”

萧延于是泣泪,起身跪拜道,“儿子谨受教诲。”

二年秋,相国萧何病重,闭门谢客。

辛丑日,一辆宫车驶入北第。在相府门前停下。

青衣下人奉上名谒。对相府门房小厮和气笑笑,道。“奉给府上公子便知。”声音雍容中有着一种尖细。

不一会儿,相国府中门大开,萧延急急忙忙从内出来,在车前拜道,“不知陛下亲自前来,臣又失远迎。”

刘盈走进相府地时候,远远看见了坐在湖边垂钓的萧何。

不知道何时,这个历经两朝的名臣已经消瘦不堪,一个伶仃的背影,而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刘盈忽然就感到心酸。

这个老人,将他一生中所有的才智和精力,都奉献给了刘氏皇朝,为他们父子两代运筹补疏,功虽高,而人却谦和,一生兢兢业业,谨慎安微。最后,因为国事而累倒在宣室殿上。

“哗啦”一声,水波动**,似乎有鱼儿咬上了钩,萧何面做喜色,连忙提竿,然而病弱无力,竟没能提起来,鱼钩带着鱼儿重又落回水中,不知怎么挣脱了,摆摆尾巴重又游了开去。

萧何呆了一呆,面上就显出一种灰心的神色来,意兴阑珊地放下钓竿。回过头来,意外的看到了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老臣参见陛下。”

“萧相国免礼。”刘盈连忙搀起他。

“相国今天气色不错。”

“天气好,不过晒晒日头而已。延儿不知进退,知陛下前来,居然不曾告知臣。”

刘盈微微一笑,“不怪萧卿,是朕不让他喊相国的。”

“陛下,”萧何看着刘盈隐隐愧疚的目光,平和笑道,“老臣此病,是天年已到,由来积蓄以久,与当日宣室之色无涉。”

“多谢相国。朕,还是想与相国谈一谈匈奴。”

“陛下还是想与匈奴一战么?”萧何微笑道。==

“是的。”刘盈背过身去,挺直背梁,“昔高皇帝遗朕平城之恨,今冒顿单于书绝悖逆,父母之辱,朕定欲雪之!不雪枉为人子。”

萧何呵呵一笑,“陛下莫忘了当日臣在宣室所陈,这四件事,一日未解决,这汉匈之战一日莫提。”

“朕没忘。”

刘盈打断他道。

“朕不会再冲动,不会的要求即刻与匈奴会战。只是朕想知道,这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算到了。”他地眼眸被一片热望染成一种殷切的光泽,殷殷的看着萧何,“昔日越王勾践经十年休养,十年生息,终破吴国。若朕也能做到卧薪藏胆,二十年后,汉匈总可堪一战了吧?”

萧何一时哑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从秦末天下逐鹿之后的废墟里成长起来的百废俱兴的大汉朝。它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繁荣,其实根基还太浅,甚至还没有平安度过它地瓶颈期。

在他看来,想要酣畅与匈奴一战,至少还需要五十年的蛰伏准备。

可是,看见面前这个少年皇帝。他忽然感到一种已经从他们这一辈人身上消逝了太久的锐气和生机勃勃。

“陛下心怀雄志,这自然是好事。”他咳了一声,“若大汉上下齐心,又有才智之士为陛下尽心效力,那么二十年后或可成事。只是老臣却等不到看到那天地日子了。若二十年后,大汉真能驰骋大漠,一雪当日平城之耻。陛下记得遣使到老臣墓前洒一杯酒。老臣在九泉之下,也可堪告慰了。”

“只是,兵者为天下凶器。陛下若欲启衅端,还是得多听听下臣的意见。莫要一意孤行。”

刘盈忽然就沉静下来,承诺道,“朕知晓。”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这是吕后最后拟给冒顿的回书。

“陛下。”将回书交给刘盈的时候,吕后微笑道,“母后这么谦卑,你是不是很生气?---气吧,但你只能放在心里。这是母后想教给你的第二课。从前,母后教你狠,你总是不愿意学;那么,这第二课。忍。你可学的会么?”

而我,却已经是忍耐了太久太久。于是习惯了忍耐,不觉折磨。而盈儿,你太年轻,太一帆风顺,所以总是冲动,总是不够成熟。玉不琢不成器。母亲甘愿做那把磨刀,将你那些无用地棱角,一一磨去。纵然最后损毁了自己,我也无悔!

夏六月,离宫外第一季黍米成熟地时候,合阳侯刘仲含笑病逝。而由他点燃的对垦植之道的崇敬和重视,却将由许襄及其下属继承,并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秋,相国萧何病逝,谥号文终,这是赐给臣子的第一个双字谥号,是为文侯。代表着皇帝对辛勤一生的丞相地敬意。

转眼就到了惠帝三年,刘盈身上的父孝即将满了三年。

皇帝年近二十周岁,正是当立中宫皇后地时候,与吕未地大婚,眼看着怎么也躲不过去。

刘盈本人却是极度的不愿意迎娶吕未。\

“阿未有什么不好,”吕后恼道,“她是你地嫡亲表妹,长地好,人又聪敏,为什么就是不肯娶她?”

“阿未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不小了。”吕后苦口婆心道,“她已经等了你三年,女孩子的青春有限,再也经不起耽搁了。”

“那就让建成侯将她许人吧。”刘盈淡淡道。

“你----”吕后气急,举起巴掌想要打他。

刘盈直视着母亲,眼里藏着一些微小的阴霾,仿佛固执的藤蔓蔓延开来,“朕从来没有想要耽搁她,”他的话音渐有一丝森然,“耽搁她的人,不是朕,而是母后你,还有朕的舅父。”

吕后微微颓然,“你就这么讨厌她,坚决不肯娶她?”

刘盈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是。”

他并不讨厌吕未,只是,不愿意娶她。

当年,陈瑚意外失足身亡,待他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所有的当时的人,事,物,都已经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再也不能从其中找出些什么。

可是,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地心中才更有疑虑的种子,为什么,那段日子陈瑚嗜睡如斯,为什么,东宫之中,他的妻子在血榻上支持了那么久后,他的母后才姗姗来迟?为什么,事后,他在宫中也找不到陈瑚当日贴身伺候的宫人的踪迹?

他拒绝深究,而事实上,也是无法深究,可是那一根刺,已经横亘着生长在心里。

心中长着这样一根刺的他,拒绝在爱妻亡后迎娶吕未,无比的坚决。虽然他知道那个洁白清傲地表妹本身并无任何过错。

十一月,匈奴使者再度叩关,转达了冒顿单于地歉意,言道匈奴一向有兄终弟及的习俗,昔日在白登山,汉高帝刘邦曾与冒顿单于结为异性兄弟,单于听闻汉家皇帝逝世,“忧心”寡嫂与年幼地侄子,便要照应之意,因汉匈风俗绝异,一番美意反被误会,实是遗憾!

一番话语说的冠冕堂皇,吕后气得咬牙切齿,却还是不得不做出笑面相对,“原来如此。”

使者忽得口风一转,“自须平长公主亡后,已有数年。前些日子,我们单于梦见静阏氏,而阏氏一直在哭泣,意甚可怜。醒来之后单于也甚感慨,于是欲复与大汉行和亲之事。而当年大汉和亲使刘敬曾言于我们单于,大汉鲁元长公主,有一女名嫣,貌美而贤敏,可堪为单于妇。如今张娘子当以长成,若大汉皇帝陛下愿以张娘子出嫁匈奴,则冒顿单于愿复以子婿之礼待汉。”

惠帝三年的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我似乎,有点卡文了。

抱头。

继续叩求粉红票。

以上。

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