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
——《墨子·修身》
为了全力打造墨弩,刘彻下旨,把西市规模最大的一座官营铁器工场专门拨给了严助和青芒,所需人手和各式器具一应俱全,但给出的期限只有短短一个月。
青芒因此被调出了未央宫,进驻工场。按照皇帝旨意,一个月后,他和严助要么拿着成功仿造的连弩去面圣,要么就自个儿提着脑袋去。
头三天,青芒、严助和一帮工匠们几乎不眠不休地连轴转,才将一把墨弩完整地拆卸下来,还原成了一个个零件。
第三天傍晚,当他们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铺满一整个案头的零件,刚刚泛起的兴奋之情瞬间便被沉甸甸的压力所取代。
因为他们数了数,一把墨弩拆下来的零件居然有上百个!
而且上百个零件里面,至少五成以上是比指甲盖儿还小的构件,甚至有将近一成的小部件仅有黄豆大小,其精密程度可想而知。要想毫厘不差地复制这些零件,并将它们完美地装配成一件杀人利器,谈何容易!
工匠们面面相觑,然后便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严助和青芒。
青芒环视众人,忽然露齿一笑:“诸位此次进京之前,可否给家人留了遗书?若忘记留的,现在写还来得及。”
众人闻言,越发懊丧。
“秦尉丞,切莫说这种丧气话。”严助咳了咳,勉强笑道,“咱们这么多人,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又岂会被此区区小事难倒?”
“区区小事?”青芒眉毛一挑,“严大夫过谦了吧?若只是区区小事,皇上又怎会派您这位股肱之臣专任此责?”
“秦尉丞此言折煞严某了。”严助捋了捋下颌短须,矜持一笑,“严某乃内朝之臣,既非外朝正官,又无勋位爵衔,只是替皇上拾遗补阙罢了,实在当不得‘股肱’二字。倒是你秦尉丞,年轻有为,圣眷正隆,这回若再圆满完成此任,便是大功一件,来日定可平步青云,前程不可限量啊!”
青芒挠了挠头:“说实话,三天前一接到圣旨,我便已做好准备了。”
“哦?秦尉丞是准备一试身手、大展宏图了吗?”
“错。我是准备好,期限一到,便提着脑袋入宫面圣去!”
严助和工匠们都是一愣。
青芒哈哈大笑,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冲众人摇摇手:“抱歉诸位,在下困得不行了,眼皮子直打架,得好好补一觉去,拜托诸位明早别叫我,让我睡个自然醒,天塌下来也别叫我!”一边说一边径直走了出去,话刚说完人已从门口消失了。
众工匠都傻傻地望着门口,一个个脸上流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
“看什么看?都给我抡起袖子干活!”
严助满脸不悦,沉声喝道。
暮色渐深,寒风刺骨,工场里却到处炉火通红、热气氤氲。
工场后院有一幢二层楼房是众人寝室。此刻,青芒正在自己房间中和衣而卧。房中已熄了灯,漆黑无光,可青芒却双目炯炯,睡意全无。
其实他刚才并没有说谎,这三天两夜的确把他折腾得精疲力竭,照理说一挨枕头便会睡死过去,可青芒却愣是睡不着。
不,准确地说,他是不敢睡。
因为,他心里始终牵挂着郦诺。
以郦诺那执着坚毅的性情,加上无比强烈的复仇之心,青芒相信,她迟早会铤而走险、冒死潜入石渠阁盗取天机图。
而在防卫异常森严的未央宫中,这样的行动无疑是极端危险的,不啻飞蛾扑火。所以这几日,青芒的心一直悬着,随时都在担心郦诺会出事。
若想保护她,不让她去冒险,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青芒自己抢先出手,把天机图盗出来,从而彻底打消她的念想。至于之后到底要不要把天机图交给她,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能成功吗?
入阁盗图对郦诺是一种巨大的冒险,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尽管自己的轻功和身手比她强得多,也比宫中任何一个禁军守卫强得多,可这仍然是一场凶险无比的行动,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自投罗网,被石渠阁的禁军守卫们“瓮中捉鳖”……
正这么想着,楼下庭院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听上去吵得还挺凶。
青芒不由苦笑。
这几日,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埋头干活,一个个缺眠少觉、肝火虚旺,难怪一言不合便会掐起来。
本来青芒并不想搭理,不料下面的人吵着吵着居然动了家伙,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立刻灌入了他的耳膜。
青芒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看见院中一高一矮两个工匠正手持长刀打得不可开交。其他工匠都远远站着,有的规劝有的吆喝,就是没人上前拉架。
青芒摇头苦笑,正欲开口呵斥,突然,那个高个子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猛地往前一扑,胸膛竟直直撞向矮个子的刀尖。
矮个子猝然一惊,慌忙缩手,却已经来不及了—长刀“噗”的一声刺穿了高个子的前胸后背。
周围看热闹的工匠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呼。矮个子吓坏了,撒开手连连后退,然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青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中猛然闪过一幅与眼前景象极其相似的画面—一个身材壮实、脸膛黑红的工匠模样的汉子,被一把长刀贯穿了胸膛!
他是谁?
为什么我脑中会有这样的画面?!
这时,严助带着一队军士怒不可遏地冲进了庭院。青芒回过神来,赶紧在严助的目光瞟上来之前把窗户掩上了。
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用力回忆着刚才那个乍现即逝的画面。
很快,画面便以定格的方式重新浮现了出来。
青芒终于清晰地看见:
这是一个月光明亮的晴朗的夜晚;那个工匠穿着一身臃肿破旧的匈奴袍服,衣服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他站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落叶;刺中他的那把刀,握在一名匈奴百夫长的手里;而在这个百夫长和工匠周围,至少还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匈奴士兵。
共工?!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青芒十分确凿地相信,画面中这个被匈奴人围困的工匠,一定就是携带着天机图流落匈奴的墨者共工!
紧接着,记忆中的画面出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转折—共工在被刺中的刹那,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同时右手一挥,刀光闪过,那个百夫长的头颅竟飞了出去,一道血柱从断颈处喷射而出。
周遭的十几个匈奴士兵呆了一瞬,旋即挥刀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旁边的树上飞掠而下,然后便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厮杀……不,准确地讲,是黑衣人对这些匈奴士兵展开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
因为这些貌似凶悍的士兵,在黑衣人面前,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
短短片刻工夫,所有匈奴士兵便都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月光下,黑衣人撕下面罩,阿檀那的脸露了出来。
共工扭头看着他,惨然一笑,接着便瘫软了下去。阿檀那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了他……
接下来,画面一转,阿檀那背着共工在树林中健步如飞地奔跑着,身后不远处紧跟着一串串星星点点的火光,显然是追兵。
共工的后背斜挎着一只黑色帙袋,袋子里装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然后,画面变成一处昏暗逼仄的山洞,一堆小小的篝火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共工奄奄一息地躺在篝火旁,阿檀那正手忙脚乱地想给他止血,无奈鲜血还是从伤口处汩汩而出。
“别忙活了……”共工气若游丝,指着一旁的帙袋,“带上它,去长安,找铁……铁锤李。”然后,又让青芒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儿布条,用手指蘸了血,在上面颤颤巍巍地写下“维天有汉,鉴亦有光”八个字。
“若是找不到铁锤李呢?”
听完共工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些相关的事后,青芒问。
共工微微一怔,旋即苦笑了下:“若是找不到他,樊左使也……没来找你,那就说明,墨家……差不多也完了。到那时,你便可……替墨家,完成……最后一件事了。”
“最后一件事?”阿檀那蹙眉,颇为不解。
共工虚弱地垂了一下眼皮,算是回答。
“什么事?”
“打……打开天机图,然后,毁……毁掉一切。”
“既然要毁掉一切,又何必打开?”阿檀那瞥了地上那只黑色帙袋一眼,“我直接把它毁了不就完了?”
“不!”共工露出焦急之色,“必须打……打开它,才能毁掉它……背后的东西。”
“可它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照你之前所说,不就是几件杀人利器吗?”
“你到时……打开它,自……自会知晓。”共工模棱两可道。
阿檀那无奈,只好问道:“可你不是跟我说过,没有密码打不开天机图吗?那密码到底是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
“你告诉过我?”阿檀那不由睁大了眼睛,一脸懵懂,“你何时告诉过我?”
共工看着他,咧嘴想笑,不料竟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把阿檀那的脸都喷花了。紧接着,共工就不行了,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瞳孔也越来越浑浊,像是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随时都会窒息的鱼。
阿檀那大惊,顾不上理会满脸的血,赶紧问:“你到底告诉过我什么?”
“诗……”
“诗?什么诗?”阿檀那越发困惑,“你写过那么多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歪诗,我怎么知道是哪一首?”
共工闻言,居然笑了,而且还笑出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阿檀那啼笑皆非。
“聂政刺……”
共工盯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三个字,然后未及散去的笑意便彻底凝结在了他的脸上。
“先生……”
阿檀那哽咽着,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青芒从那个悲伤的夜晚一下拽回了现实。
青芒无奈地睁开眼睛。
该死!早不敲晚不敲,偏偏在老子要回忆天机图密码的节骨眼儿上敲老子的门?!
青芒故意等了一会儿,才装出一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口吻,粗声粗气地喊道:“我不是说过别叫我吗?滚!”
“秦尉丞,本官也不愿扰你清梦,只是下面出了大事,你我职责在身,恐怕还是要出面处理一下。”
门外,严助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青芒不语,轻轻脱下外衣和鞋履,又弄乱了床榻上的被褥,然后取下头上的发簪,解开发髻,让一袭长发披散了下来。做完这一切,才懒懒道:“出了何事?”
“出人命了。两名伙计私下斗殴,误杀了一个。”
“他们都是你的人,何须我来出面?”
“秦尉丞此言差矣!从皇上命我等督造墨弩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岂可强分彼此?”严助的语气显然有些不悦了。
青芒没再说什么,用火镰点着了床边的一盏灯,然后走过去打开房门,斜倚在门框上,抱起双臂,用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着严助:“我不是说过,天塌下来也别叫我吗?”
严助笑笑,目光有意无意地越过他的肩头,瞟了房中一眼:“毕竟是出了人命,依照朝廷规矩,你我二人身为主官,皆须担负一定之责,岂可不闻不问,兀自大梦周公?”
青芒心里惦记着那个比什么都重要的密码,生怕耽搁太久便彻底想不起来了,遂不客气道:“严大夫,我有一种预感,咱们这地方,接下来还会出人命。你信吗?”
严助一愣:“何出此言?”
青芒冷然一笑:“自三天前开工到现在,大伙儿每天的睡眠都不足两个时辰。人一缺觉就会上火,一上火就容易起争执,斗殴杀人之事也就在所难免了。所以我敢断定,你再不让大伙儿好好睡一觉的话,弟兄们憋了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就什么出格的事都干得出来。说难听点儿,再死几个人也不奇怪。”
严助呵呵一笑:“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
青芒不想再跟他纠缠了,便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往他怀里一塞:“劳烦严大夫给行凶者录份口供,再把我的章盖上。如此,下官就算跟您一起担责了。现在,我要接着去梦我的周公,您慢走,不送。”
严助无奈,把印章揣进袖中,讪讪道:“也罢,那秦尉丞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搅了。”
“多谢。”青芒伸手去关房门,忽然又露齿一笑,“对了,劳烦严大夫跟弟兄们说一下,若是有人再来拍我门板,把我惹毛了,保不齐,我怒火攻心也会杀人。”说完,也不等严助反应,“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吹熄灯火,青芒又躺回**,闭上眼睛,试图继续回忆。
糟糕的是,经严助这么一折腾,脑海中竟一片空白,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聂政刺……
他唯一记得的只有这三个字。
这也是目前能想起来的、共工留给他的关于天机图密码的唯一线索。
青芒不禁在黑暗中发出苦笑。
就凭这三个字,如何破解那青铜圆筒上的十二位密码?
可眼下没别的办法,也只能从这三个字入手了。“聂政”是一位古人的名字,此人青芒倒是知晓。他是春秋战国时代名闻天下的四大侠客之一,韩国轵县人,以仗义任侠著称。巧合的是,墨家白旗旗主、数年前被刘彻诛杀的郭解也是轵县人,可见这是一个自古民风彪悍、历代侠士辈出的地方。
据战国的相关史料记载,聂政早年为民除害,杀了乡里一霸,遂携母、姐避祸齐地。韩国大夫严仲子久闻其侠义之名,便与聂政结为至交,并献巨金为其母贺寿。当然,严仲子这么做,也有其个人目的—他之前与韩国丞相侠累因廷争结仇,多次想派人刺杀侠累,无奈侠累防备森严,始终未能得手,故而才找到聂政,希望他出手相助。
面对严仲子的请求,聂政并未答应,而是表示老母尚在,自己必须尽孝,不宜犯险。严仲子无奈,只好作罢。数年后,聂政之母去世。他为母亲守孝三年后,忆起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及所求之事,便独自一人仗剑赴韩都阳翟,将侠累刺杀于其府邸之中,并格杀侍卫数十人。因怕身份暴露、连累姐姐,聂政遂自行毁容挖眼、剖腹自杀,死状极其惨烈……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聂政刺侠累”的故事。
共工当时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应该就是“聂政刺侠累”。可问题是,这只是一首诗的起始一句,后面到底还有多少句?内容是什么?而且,就算把共工写的整首诗都回忆起来,它跟天机图密码又有什么关系?如何才能通过一首诗,破解青铜圆筒上的十二位密码?
此刻的青芒一片茫然,如堕五里雾中。
想了半天,仍旧没有半点儿头绪。
罢了,此事目前只能暂时搁置,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入宫盗出天机图。
这么想着,青芒立刻翻身而起,绾好发髻,换上一套夜行衣,又戴上面罩,然后把佩刀系在背后,从窗口处敏捷地攀上屋檐,又翻上了屋顶。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此时整座工场居然悄无声息。
看样子,显然是严助听从了他的劝告,让大伙儿全部停工睡觉了—包括严助自己,估计也都睡死了。
青芒无声一笑。
他双足运力,在屋脊上疾走如飞,然后纵身一跃,没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片刻后,黑暗中忽然又冒出一个诡异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屋顶蹑手蹑脚地朝工场的方向而来……
青芒一鼓作气从西市跑到了未央宫。
一路上,为了躲避巡夜的士卒,他时而飞檐走壁,时而伏低潜行,到达北阙的宫墙下时,宫中刚好敲响了二更梆子。
宫墙外有几株高大的槐树,早已掉光了树叶,只剩下一根根苍劲嶙峋的枝杈张牙舞爪地遥指夜空。
其中最高的那株,有一根手腕粗细的枝杈距离宫墙最近,目测约莫两丈来远。
这个距离对一般人自然形同天堑,可对青芒而言却是小菜一碟。
他先是蹿上树干,等候城墙上的一队巡逻禁军走过,然后飞快地跑上那根枝杈,在接近末端的地方用力一踩,借助树枝的弹性腾空而起,旋即像一只黑色的大鸟掠过半空,稳稳地落在了城墙上。
石渠阁位于未央宫西北部,与天禄阁东西相对。
秦末,汉高祖刘邦攻入秦都咸阳,麾下武将只顾争抢金帛财宝,唯有萧何全力保护秦宫所藏的各种典籍图册。之后营造未央宫,萧何特地修建了石渠、天禄两座殿阁,专门用以收藏历代文献、图书、档案等。
据青芒所知,天机图便秘藏于石渠阁中。
石渠阁台基高耸,气势恢宏,因当年修建时环绕殿阁开凿了一条石渠,引入宫外潏水,以便就近取水,防范火灾,故而得名。
此刻,石渠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殿阁四周的回廊上则有一队队禁军来回巡逻。青芒躲在不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下,又环顾了周遭一眼,看见左前方有一小片灌木丛,离石渠只有三丈来远,心里立马有了主意。
他猫腰摸进了灌木丛中,然后捡了一颗石头,朝右手边远远地扔了出去。
对面石渠的几名哨兵闻声,立刻走过去察看。青芒确认正面再无岗哨后,迅速起身,利用夜色掩护飞快冲向石渠,然后借着前冲的惯性,一下跃过一丈多宽的沟渠,顺利来到了台基下。
然而,正当他跃上台基,准备翻越石栏时,却见一支巡逻队沿着回廊迎面走来,赶紧把头一缩,又跳回到了台基下。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当口,身后竟同时走来了一队提灯持炬的禁军,为首一人正大声呵斥那几个离开岗位的哨兵。
青芒大吃一惊—听声音,此人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卫尉苏建!
眼看苏建等人越走越近,手上的灯笼火把转眼就会照亮他的藏身之处,青芒顿时叫苦不迭—这可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活生生要被抓一个现行啊!
几近绝望之际,他目光一垂,落在离自己不过三步开外的渠水上,眼中立刻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这不就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吗?
时值寒冬,渠水表面结了一层薄冰,所幸近日天气渐渐转暖,部分冰面已经融化。青芒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顺着石渠的边缘轻轻滑进了渠水中。
渠水没顶的瞬间,苏建也刚好走到石渠边。
虽然青芒入水的动作十分轻缓,可还是免不了**起几圈细微的涟漪。
幸运的是,苏建的目光并未落在渠水上。他训了方才那几个离岗的哨兵几句,又朝四周看了看,这才下意识地走到石渠边上,往下面探了一眼。
此刻,那些细微的涟漪刚刚平复。
眼见无甚异常,苏建便带队离开了。
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冒出了一串气泡。接着,青芒的脸露出了水面—这是一张被冻得痛苦不堪、彻底变形的脸。
若是苏建再多待一会儿,青芒相信自己一定会冻成一具冰尸。
他咬紧牙关,浑身哆嗦着爬出了石渠,然后回到台基下缓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残留的水流得差不多了,体温也稍稍恢复,他才翻过栏杆,跳进了回廊中。
循着大殿的墙根往前摸了一段路,青芒终于找到了适合他进出殿阁的“入口”—那是一排开在墙壁高处的横向的通风窗,离地至少一丈多高。
由于石渠阁是收藏典籍之所,无人居住,且为了保证安全,所以整座殿阁一扇普通窗户也没有,只开了这种用于通风采光的“高窗”。
当然,这个高度难不住青芒。他后退了两步,奋力一跃便攀了上去。
刚从横窗探进一个头,眼前的景象就把青芒震慑住了。
借着大殿四壁上那些长明灯的光亮,依稀可见整座殿阁宽敞宏阔,一排排高大齐整的铜柜陈列其间,犹如雄壮威武的军队方阵,又像是一座巨大而复杂的迷宫。放眼望去,光是铜柜的数量便已不可胜计,足见柜中所藏的文献典籍更是汗牛充栋、浩如烟海!青芒就这么看了一眼,便觉一股恢弘肃穆的文翰之气扑面而来,不由叹为观止。
慨叹之余,他不免大为犯愁—要想在这不计其数的书柜中寻找天机图,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
青芒心中一叹,从高窗上跳下,然后悄悄摸向最近的一排铜柜。借助壁灯的微光,看见书柜最上首标有篆体的“六艺”“礼乐”“乙部”字样,表明这排书柜里藏的都是礼乐典籍,而且还只是该类别的一小部分。因为有“乙部”必有“甲部”,说不定还有“丁部”“丙部”等。
这个类别跟自己毫无关系,青芒便不再理会,径直穿过数排铜柜,随即看见了另一个类别,上面标着“六艺”“射御”等字样,可见都是些射术、骑术之类的书。
接着,青芒开始在迷宫般的一排排铜柜间穿梭徜徉,陆续看见了“诸子”“诗赋”“数术”“医家”“农家”“杂家”等各种类别。他猜想,天机图如果真的藏在某一排书柜中的话,它所属的类别一定是“方技”或“百工”……
就这么边走边看,青芒不觉来到了大殿中央。
此处光线昏暗。他只好睁大了眼睛寻找,看铜柜上是否有“方技”或“百工”字样。
他一直仰着头,又走过几排书柜,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倒。青芒吓了一跳,同时听见了一声闷哼。
这分明是人的声音!
他赶紧低头一看,恰好与一个睡眼惺忪的小黄门四目相对。
小黄门箕坐在地,伸着两条腿,背靠着铜柜,方才显然是在打盹儿。
双方都愣了短短一瞬,然后万般惊愕的小黄门张嘴就要喊—说时迟那时快,青芒闪电般一掌劈下,小黄门一声闷哼,白眼儿一翻晕了过去。
好险!
青芒的心不禁咚咚狂跳。
想必这家伙是在此殿值夜的,本来其职责应该是要四处巡弋、防火防盗才对,可他竟躲在这儿偷懒睡觉。
青芒解开这家伙的裤腰带,把他的手脚捆在了一起,又脱下他的袜子塞进他嘴里,然后拍拍他的脸颊:“小兄弟,想睡就让你睡个够。”
这家伙身边搁着一盏熄灭的朱雀宫灯。青芒从怀中掏出火镰,轻轻一划,引燃火绒,把灯芯点着了,然后提着灯往铜柜的上方照去,看见上面标着“史家”“东周”“丁部”字样。
看来这里存放的便是春秋战国的部分史籍了。
青芒又顺手往下一照,看见左手边首列书柜的最上一格标着“国策”,以下数格依次标着“齐策”“楚策”“燕策”“韩策”“赵策”“魏策”“秦策”。
战国七雄!
毫无疑问,这一列书柜中所存的,便是战国时代七个主要诸侯国的相关史料,可天机图显然不可能藏在这里。青芒叹了口气,提着宫灯正要离开,突然间,脑海中毫无来由地响起了一个声音:聂政刺侠累,孝公始强秦。
青芒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
令他无比震惊的是,脑海中的这个声音分明是共工的!
准确地说,是他突然回忆起了共工写的那首诗—那首藏有天机图密码的诗!
现在已经有两句了,那后面是什么?
青芒蓦然兴奋了起来,赶紧闭上眼睛,凝神细思。
很快,脑海中又蹦出了两句:主父沙丘死,李牧冠三军。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青芒激动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把宫灯搁在一旁,屏气凝神,弃绝万念,驱使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回忆之中……
一座热火朝天的铁器坊,十几个光膀子的大汉正埋头劳作,挥汗如雨。
坊中白雾弥漫,热气蒸腾。
六七个匈奴士兵懒洋洋地站在坊外,监督着工匠们干活。
阿檀那穿着左都尉的官服,步履沉稳地朝铁器坊走来,手里提着一只粗布包裹。士兵们一看,纷纷打起精神,忙不迭地躬身行礼。阿檀那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礼,然后走进坊中,径直来到正在抡锤打铁的共工面前,把包裹扔在了铁墩上。
“照着这东西,给本官打十件,明天就要。”
阿檀那背起双手,一脸倨傲道。
共工赶紧放下铁锤,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请左都尉放心,小的一定按时完成。”说着解开包裹一角,迅速瞟了一下,马上又系紧了,冲阿檀那眨了眨眼,低声道:“今儿这个比上回瘦啊。”
其实,包裹里并非什么器物,而是半条烤熟的羊腿。
阿檀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嗓门儿道:“有得吃就便宜你了,还敢挑肥拣瘦!”
共工嘿嘿一笑:“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回记得挑只肥的。”
“没下回了,馋死你。”阿檀那冷冷道,“找我来什么事,赶紧说。”
“也没啥大事,就是昨天又写了一首新诗,想念给你听听。”
“你耍我是吧?”阿檀那板起了脸,“请本都尉来,就是听你念什么歪诗?”
“什么叫耍你?你这人就是不懂风雅。”共工嬉皮笑脸道,“我写的可都是思念家国之诗,叫你来听,是帮你解解乡愁,你别不识好人心哪!”
阿檀那哼了一声:“就你那些七拼八凑、狗屁不通的诗,还自诩‘风雅’?你让天下诗人情何以堪?”
“我管别人堪不堪,老子自己觉得爽就成。”共工嘿嘿笑着,“听好了,聂政刺侠累,孝公始强秦……”
“别!”阿檀那伸手止住他,“我还有正事要忙,你自己慢慢爽吧。”说完扭头就走。
“这诗的名字叫《问天机》,你真的不想听?”
阿檀那一震,顿住脚步,回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共工笑而不答,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阿檀那快步走回来,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沉声道:“少给我卖关子,快说!”
共工这才凑近他,慢慢把《问天机》的全诗念了出来:
聂政刺侠累,孝公始强秦;
主父沙丘死,李牧冠三军。
韩非西行日,王贲俘燕君;
高帝分封忙,六奇出陈平。
绛侯乞骸骨,宫车登霸陵;
戊戌日有食,藏府卌万金。
“你这乱七八糟的写的是什么?”阿檀那大为不解,“它跟天机图有何关系?”
共工矜持一笑:“不必多问,你记住就行。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阿檀那蹙眉看着他,眼中满是困惑……
石渠阁中,青芒睁开了眼睛。
尽管把整首《问天机》都回忆起来了,可此刻的青芒反而愈加困惑。
由于谙熟历史,所以他知道,这十二句诗应该是化用了十二个历史典故,而且多以人物为主。其中,大部分一眼便可看出典故出处,但还是有几句完全不知所云。
现在的问题是:不管共工在这首诗里运用了什么典故,它们彼此之间似乎都毫无关联,更像是简单堆砌到一起的—那自己该如何从这样一首七拼八凑、莫名其妙的诗中找出天机图密码?
苦思了半晌,毫无头绪,青芒不禁有些沮丧。
心情一低落,连日的疲累便在这一刻汹涌袭来。青芒倍感困倦,后背往铜柜上一靠,眼皮不觉便耷拉了下去……
恍惚中,一个身影从暗处慢慢浮现出来,然后像鬼魅一样飘到了他的面前。
“果真一筹莫展了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幽幽道,“那个自诩聪明、从来不肯认输的青芒上哪儿去了?”
青芒抬起眼来,看见穿着左都尉官服的阿檀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如果你是来看笑话的,就趁早给我消失。”
青芒没好气道。
“你这么说就没道理了。”阿檀那淡淡一笑,“我若是来看你笑话的,那我潜伏在匈奴那么多年,后来又千辛万苦才找到共工,岂不全都没意义了?”
“那就别说风凉话,快告诉我《问天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青芒冷冷道。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问你,这诗一共是不是十二句?”
“是又如何?”
“那天机图的密码不也是十二位吗?”
青芒闻言,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一句诗就对应着一个密码?”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然后呢?”青芒一脸急切。
“什么然后?你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吗?”阿檀那眉毛一挑,“若是我早就破解了这首诗,又何必在这儿跟你兜圈子?”
青芒不再理他,兀自蹙眉思索。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身盯着那个写有“韩策”字样的书柜,旋即从袖中掏出一根铁丝,抓起柜门上的铜锁,用铁丝在锁眼里鼓捣了一会儿,然后“啪嗒”一声,铜锁便应声而开了。
阿檀那一笑:“看来,当初共工教咱学开锁,还是有用的。”
青芒没理他,轻轻拉开书柜,但见一卷卷泛黄的竹简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柜中。青芒拿起其中一卷,翻了翻,放了回去,又拿起一卷翻开,快速扫视着上面的文字。
“你找的是聂政刺侠累的记载吧?”阿檀那问,“这典故你不是很熟悉了吗,还看它干吗?”
“我想知道这事发生在哪一年。”青芒说着,目光聚焦到了书册的某个地方。
“周安王五年?”循着他的目光,阿檀那把书册上的文字念了出来。“为何要找年份?这能说明什么?”
青芒不答,而是紧接着打开最下面的“秦策”书柜,拿起书卷翻找了起来。
“孝公始强秦。”阿檀那见状,便解说起了诗句的含义,“秦孝公乃秦国一代雄主,自即位后,锐意变法,重用商鞅,求贤纳才,奖励耕战,使得国力大增,为嬴政日后统一六国打下了坚实基础。你是想找孝公哪一年即位的吗?”
“周显王七年。”青芒已经找到了。
“接下来,是不是该找赵主父死于哪一年了?”阿檀那笑了笑,继续解说道,“主父沙丘死。这个赵主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推行‘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其在位时,抗击匈奴,吞并中山,国势日隆,功业显赫,可惜老来因传位不慎引发宫变,被活活饿死于沙丘行宫,可悲可叹!”
“周赧王二十年。”青芒很快就在“赵策”书柜中找到了赵武灵王亡故的年份。
“喂,我说,你找这些年份到底有何意义?”阿檀那道,“天机图上的密码是天干地支的组合,可这些年份……”
话说到这儿,他忽然醒悟过来,眼中露出又惊又喜的光芒。
“现在明白了?”青芒得意一笑,“共工这首诗,十二句写了十二个历史典故,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更像是硬凑到一块儿的,那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你刚才那个‘十二句诗对应十二位密码’的说法提醒了我,让我想到,既然天机图上的密码是天干地支的组合,而历史上的纪年方式除了帝王纪年,便是天干地支,那么共工记载这十二个历史典故的目的,会不会是在暗示这些事件所发生的年份,即它们的干支纪年呢?”
“你的意思是,把十二个历史事件对应的十二个干支纪年找出来,便是天机图的十二位密码了?”
“还有别的可能吗?”青芒又是一笑,“周安王五年,岁在甲申;周显王七年,岁在乙未;周赧王二十年,岁在丙寅。我相信,这便是十二位密码中的三位。接下来,只要把余下九个典故对应的干支纪年找出来,天机图定可迎刃而解!”
“可现在你连天机图都找不到,就算破解了密码又能怎样?”阿檀那面露揶揄。
“你要是只会说丧气话,就赶紧滚蛋,别在这碍事儿!”青芒不悦道。
阿檀那坏笑了一下:“我住在你脑子里,你如何赶我走?除非,你去北邙山的悬崖上再跳一回。”
青芒苦笑。
他当然知道,眼前所谓的“阿檀那”只是自己内心投射出来的一个幻象罢了,又怎么赶得走呢?
青芒关上了“国策”一列的三个书柜,往铜柜的右边走去。
“怎么关上了?”阿檀那问,“后面三句‘李牧冠三军’‘韩非西行日’‘王贲俘燕君’不都是战国典故吗?”
“虽是战国典故,但李牧、韩非、王贲所处的时代已属战国晚期,所以史料中的纪年便不再以‘周王’打头,而是以‘始皇’打头了。”青芒答道,“也就是说,《国策》中并未记载。”
阿檀那释然,旋即眉头一皱,又道:“不对啊,这墨子是战国初年之人,若天机图密码是他设计的,那他怎么可能知道战国末年的史事?况且《问天机》后面还有好多句呢,很可能连汉朝的事都说到了,这该如何解释?”
“这问题我早想过了。”青芒道,“我估计,《问天机》这首诗很可能是墨家的最近一任巨子郦宽写的。也就是说,他用上一任巨子给他的密码打开了天机图,然后重新设置了新的密码。这样,就算有人拿到了天机图,且知道旧的密码,也还是打不开。郦巨子保护天机图的苦心,于此可见一斑。”
阿檀那恍然。
青芒说完,目光落在了铜柜右边的第二列书柜上,上面标着“秦记”二字。
他赶紧走过去打开书柜,开始在卷册中翻找。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刚才那三句诗对应的历史事件和干支纪年:
李牧冠三军—李牧是赵国大将,与白起、王翦、廉颇并称为“战国四大名将”,治军严整,用兵如神,曾大破匈奴,并曾重创秦军。秦国忌惮之,便施行离间计,迫使赵王冤杀了李牧,世人哀叹“李牧死,赵国亡”。
《秦记》中,关于李牧治军、用兵的事迹记载于始皇三年,岁在丁巳。
韩非西行日—韩非是韩国公子,荀子的学生,与秦国丞相李斯同门,精于刑名法术之学。始皇十三年,受韩王派遣出使秦国,深受秦王嬴政赏识。李斯大为嫉恨,遂向秦王进谗言,韩非因此被捕下狱,旋即被毒杀。
《秦记》记载,韩非死于始皇十三年,岁在戊辰。
王贲俘燕君—王贲是秦国大将,名将王翦之子,乃秦灭六国的主要将领之一,于始皇二十五年攻灭燕国,俘虏燕王。
《秦记》记载,王贲灭燕于始皇二十五年,岁在己卯。
查完《秦记》,青芒又提着宫灯找到了存放本朝国史的那排铜柜,相应的书柜上标着“国事”二字。很快,《问天机》余下六句诗所对应的干支纪年和历史事件,也都一一浮现在了青芒眼前:
高帝分封忙—高祖六年,岁在庚子,汉高祖刘邦大封群臣和宗室。
六奇出陈平—高祖七年,岁在辛丑,刘邦亲征匈奴,不料在白登被匈奴大军围困七日,所幸丞相陈平献计,才得以突出重围;因陈平追随高祖多年,先后出过六次奇谋,故称“六奇”。
绛侯乞骸骨—文帝元年,岁在壬戌,绛侯周勃居右丞相职,因在廷对中被文帝问询,却“一问三不知”,深自汗颜,遂称病告老,辞去右丞相职。
宫车登霸陵—文帝二年,岁在癸亥,文帝刘恒出宫,在霸陵策马奔驰,被大臣袁盎拉住缰绳,并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劝谏。
戊戌日有食—景帝中三年,岁在甲午,九月戊戌日,发生日食。
藏府卌万金—景帝中六年,岁在丁酉,景帝同母弟、梁孝王刘武亡故,其府库中藏金四十余万。
宫中敲响三更梆子的时候,青芒终于查清了《问天机》中暗指的十二个干支纪年,分别是:甲申,乙未,丙寅,丁巳,戊辰,己卯,庚子,辛丑,壬戌,癸亥,甲午,丁酉。
若按十二地支的顺序来排位,则为:庚子,辛丑,丙寅,己卯,戊辰,丁巳,甲午,乙未,甲申,丁酉,壬戌,癸亥。
经过这样的转换,天机图上的十二位密码便被青芒彻底破解了。这组密码便是:
庚、辛、丙、己、戊、丁、甲、乙、甲、丁、壬、癸
大功告成,青芒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别高兴得太早。”阿檀那忽然又从暗处冒出来,阴阳怪气道,“密码是破解了,但若找不到天机图,你也只能是白忙一场。”
虽然明知这是自己脑中的声音,但青芒还是忍不住对并不存在的阿檀那说了一个字:
“滚!”
话音刚落,殿阁北边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那动静就跟石磨的转动差不多。
声音一起,阿檀那倏然消失。
青芒神色一凛,赶紧吹熄宫灯,双足运力,跃上一人多高的铜柜,接着又是一跃,攀上了大殿的横梁,旋即伏在梁上朝北边望去—
大殿北首有一面巨大的石墙,墙上刻着一面“孔子杏坛讲学”的浮雕。此刻,宽约一丈的整面浮雕墙居然以孔子像为轴心转动了起来,在露出约莫一尺多宽的缝隙后停下,接着便有两名官员一前一后从墙后走了出来。
前面一人是宦官,看上去应该是石渠阁的书监;后面那个身材魁梧、脸庞方正,竟是郎中令李广!二人身后,跟着几名提灯的侍卫和黄门。
青芒见状,不由大为惊诧。
他万万没料到,石渠阁中竟然还有一处机关密室!